“蘇梨,在想什麼呢。”翟灣灣泡了杯茶,五根手指使勁在蘇梨眼前晃。
是呆子也該回魂了。蘇梨驚了一下,掩飾:“沒。我有什麼可想的。”
“得了吧你,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翟灣灣似瞭然於胸,指了指許洛陽的方向,“不用說,肯定又在爲那位黯然銷魂吧?”
“瞎說什麼呢。”
翟灣灣輕微嘆了一氣:“蘇梨,不是我潑你冷水啊,”語重心長道,“像許總這種人,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長得一表人才,關鍵吧還有涵養。兩個字,完美。”
“我覺得啊,他是不可能看上咱們這種人的。雖然說他也不是那種瞧不起人的太子爺,但你也看到了,工作以外的時間,他什麼時候和我們親近過?”
“再怎麼着,他也得找一個和他差不多完美的人。”翟灣灣嘖嘖有味地喝掉一口茶,總結說,“我總覺得他心裡有一個人,除了她,別的人是走不進去的。我勸你啊,真的早日斷了這條心吧。好男人不止他一個,何苦在一棵樹上吊死呢。”
蘇梨默不作聲。
“趕緊收拾一下吧,我要趕飛機先走了啊!假期愉快!”
蘇梨笑嗯了聲。她知道翟灣灣是好意,只是不經意又提醒了她,他心裡確實住着一個人。只是她今天才知道。
那個女子扎着一頭馬尾,頭偏在他肩上,露出兩行整齊的皓齒,一雙水靈靈的秋眸彎成了月牙兒。他留着很短的頭髮,頂着寸頭卻依然帥氣,堆着一臉痞笑凝視身旁的風景。那是她見過最溫柔的雙眼。
原來他也曾那樣真實地快樂過。眉宇乾淨得一塵不染,有清澈見底的眼睛,風景是她,他自成畫。可她認識的許洛陽,眉間總有淡淡的褶皺,日復一日經已成“川”。
還是剛纔,她敲門很久沒人迴應,可今天是年前最後的工作日,文件急需落實。雖然知道他一向不喜歡別人未經允許隨隨便便越過他劃好的界限,可她也沒辦法。
門一開卻發現他正窩在沙發上熟寐。這不是她熟悉的他。他從來把公事和私事分得很清,極少在辦公時間放縱自己。
好像從未睡過好覺似的,眉頭輕微鎖着,眼皮劇烈地顫動,整個人蜷成一團就像個受怕的孩子,可就是不鬆開懷裡的照片。
聽他似醉似醒吐着囈語,卻只清晰聽到二字:丫頭。丫頭,丫頭,每一聲都彷彿心底最深最痛的呢喃。這並非她想要窺探的秘密。
可是,既然如此深愛着她,爲什麼不去找她?想起他曾說,他的婚姻是他別無旁選的贖罪,那他一定是眷念着她的吧。
蘇梨無聲地凝望着,很想伸手去觸碰,可她不敢,她不能。其實她知道,他大概也猜到了她的秘密。很多次他失了神在追憶,她望着他落寞的背影,看着看着也神思恍惚。而他總在這時回過頭,她每一回都做賊心虛,神色慌張地胡瞟亂瞥。
這個世上,有一個詞叫情深不壽。用情至深,不代表就能長長久久,因爲恆久從來不可強求。像他。
這個世上,還有一個詞叫身不由己。堅守在一個自知錯誤的位置,看不見未來,卻無法主宰自己。像她。
她真的不是聰明的人。明知道這是擾人擾己,卻還是找不到一條可以回頭的路。她只能等。等到她堅持不下去的那一天。
“滿路?”迎面有人訝異地喊了句。
滿路衝來人客套笑了笑:“真巧。”沒想到在吃飯的地方也能撞見。
吳願一臉驚疑地把她看住,而後纔將目光投在她緊緊挽着的那人身上。
陸園林禮貌而冷定:“你好。”
她稍顯遲疑,一臉困惑:“你好。”
滿路主動報上身份:“這是我先生,陸園林。”
對面的人霎時怔住。只有陸園林強裝淡定,心底卻似有千萬朵馨香的野百合悄然綻放。
“滿路……你……”
“我結婚了。”
“你……那……”瞄了眼陸園林,連聲音也弱下去,“洛陽知道嗎?”
滿路微笑,不願與她糾纏:“嗯。”
她說過,他是她這輩子最好最好的朋友,是如同血肉一般的親人。無論過了多久,每一份驚天動地的感動和喜悅她都還是渴望與他分享,因爲他是那個無論她做了什麼決定都會無條件站在她身後默默祝福她的許洛陽啊。
她猜他收到照片的時候也會沉默許久,然後便止不住一個人傻笑,笑着笑着便淌下淚來了吧。
滿路迫不及待跟面前的人道別,鮮見的不耐煩,園林看了看她,問:“不喜歡的人?”
她低低地嗯了聲,說:“不可能原諒的人。”
陸園林不再細問,加重力度扣緊她的手,輕聲說:“那就不原諒。”他知道她並非計較的人,能讓她如此耿耿在懷,一定是傷她極深。
他迅速取了車回來,只怕留她一個人胡思亂想。
滿路上了車,還像以前那樣輕笑。她感覺自己好無恥,在說出那句“這是我先生”時,竟帶出許多驕傲和竊喜。
於是問:“我剛剛是不是好壞?”
陸園林發笑:“不是。”瞥了她一眼說,“很可愛。”
她也笑:“陸先生,你這句話會不會太違心了?”
“不會啊。”他脫口說道,“反正我是你先生這件事,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啊。”
她啞然失笑:“難道你會預見?”
“是啊,你不信?”
“不信。”
他彎了彎脣角,自滿道:“從你喚我第一聲老公開始,我就知道你早晚都要嫁給我。”
聽得她愕然地豎起眉頭。第一次喊他老公……是剛認識不久那會兒,路上遇着兩個圖謀不軌的流氓,她怕極卻只想到向他求救。那時候也不知哪兒來的孤勇,竟然會選擇相信他。萬一……他不來呢?
“那是演戲!”
“可在你遇到危險的時候,想到的第一個人是我。”
可在她遇到危險的時候,想到的第一個人是他。她難以辯駁。
“誰叫我膽大啊,居然信你,那時候還不瞭解你呢。”她一本正經說,“現在才知道,你也是流氓。”
剛好遇上紅燈,他停下車把臉逼近她面前:“你什麼時候見過這麼帥的流氓?”說完順便也耍了一把流氓。
滿路哭笑不得地瞪着他。這人真是善變,以前總覺得他繃着張臉像塊堅冰,可越相處越發現這個人不僅自戀,還幼稚得不可理喻,婚後更是肆無忌憚地暴露本性。她不禁質疑自己看人的眼光,卻安慰自己說:“是啊是啊,你是壞流氓中最帥的好流氓。”
他向來容易知足,一高興就如同脫繮之馬,一路哼着小曲兒,完全換了個人。滿路聽着他流利的英文口音,視線還流連在窗外。
不久便是除夕,這座城市已然毫無意外地淪爲一座空城了。
長這麼大頭一回要丟下爸媽在家守年夜,想着想着覺得自己真的不孝。這麼多年家裡的除夕夜從不冷清,爸媽守在電視機前看春晚,她和舜禹就在一旁嗑瓜子,幾個人說說笑笑,總是天亮才發覺時間溜得這樣快。
要說委屈其實也說不上,只是許多事情一下變得很不一樣,她多少有些猝不及防。以後,園林的父母也是她的父母,父親叫陸令山,母親叫田筠。或許在這個新的家庭,也會有一個熱熱鬧鬧的跨年夜。
愛,她想,是心甘情願的犧牲吧。況且,滿路相信,這個男人帶給她的,將是天長地久的幸福。就好像年輕時另一個人也曾讓她堅定如此。
許洛陽在她的城市呆了四年,記憶裡走遍了那些她曾走過的街頭巷尾,也曾以爲他會永遠在這裡,陪她穿梭在日落前的每一條大街小巷。又或許,有一天她會義無反顧地飛往他的城市,對他笑說:“許洛陽,我跟你回煙臺吧。”
都是天真。就好像犯了一個年輕總無可避免的錯誤,以爲相愛就可以恆遠。也學着一手攥緊愛情,一手抓住時間的流沙,到頭來才發現兩手空空,傷痕累累。沒有保護好自己,也傷害了別人。
於是和另一個固執的自己開始了一場漫長的自贖。漫長到她以爲此生幸福無望,從此天涯海角都是監牢。可後來才知道,原來上帝早就把每個人的命運都譜寫好,一切悲歡都是不請自來。
許洛陽是她命裡的滿天星,讓她每一次憶起初戀總是純潔和真摯的模樣。像初嚐到了未熟透的青蘋果,味道酸酸的,卻帶着幾分甜。她仍舊記得那份酸澀,教會她天荒有時而廝守很難。他給她的,是一份負擔不起的愛。
而陸園林是那寧靜內斂的百合花,傲然盛放卻沉默着守望,給她淡泊的恆長。這份遲來的守候,在她眼裡是不凋零的永生花。它沉靜,他默然,像日月星辰從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