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終歸是熱鬧的,單是那煙花爆竹聲就已經足足影響了滿路兩晚的睡眠。什麼叫有人歡喜有人愁,這就是啊。
熬到大年初二,她困到記憶力也衰退,連回孃家這麼要緊的事也忘得一乾二淨。還是陸園林叫她起牀,她一時想不起,迷迷糊糊還問:“你起這麼早幹什麼?”
陸園林吃了一驚:“忘了嗎,今天要回家啊。”
“哦。”打算埋頭再睡。
“啊!”頓時清醒從牀上跳起來,“幾點了?”
“你還有二十分鐘。”陸園林在一旁看熱鬧。
她這才爭分奪秒開始行動。
才上車又犯困,嘴上嘟嘟噥噥:“這兒的人過年實在太熱情了,”認輸說,“我真有點吃不消啊。”
陸園林幫她繫上安全帶,戲說:“現在知道了吧,我能活下來也不容易。”
噗嗤,滿路忽的一笑。這人總是有意無意戳中她的笑穴。
低頭看見她頂着兩隻碩大的熊貓眼,眼皮都快撐不起來,一時有些疼疚:“再睡會兒,從這兒回去至少也要三個小時呢。”說完便駕輕就熟地從身後抽出一張毛毯蓋在她膝上。
滿路整個人癱軟在副座上,微微側着頭,含了情看向他。
他總是把一切都安排周全,叫人無可挑剔。滿路總覺得這是她幾生幾世修來的福報。她素來不是妄自菲薄的人,可他終究是太好,太好太好,好到她常常疑惑,他這樣出類拔萃的人,爲何偏偏停在了她這裡?
“懶蟲又怎麼啦。”他漫不經意問。
滿路癟嘴不答,擡手拂過他的臉,無由的嬌嗔滿面:“幸好有你。”而陸園林只是含笑摸摸她的頭,什麼也沒有說。
到家的時候已經快早上十點,滿路中途醒了再也沒能睡着,一路找了許多話跟園林聊,她每說一句,他就淡淡地笑,常是慢半拍地應着。漸漸才忘了疲累的。
“哎你分我一點兒。”下車了她突然說。
“沒事兒,不重。”陸園林動了動眉梢,從容吐出。
“那不行!”滿路說,“待會兒我媽又得教育我,說我成天就知道欺負你,我可惹不起。”
她每一次給家裡打電話,方蘭都千叮嚀萬囑咐,說,陸園林這樣子溫和的脾性,定不是講不得道理的人,若是真吵架準也是他先敗下陣來,所以啊這樣舉世無雙的好男人,她不能恃寵而驕,得好好對人家。
園林也知道她沒少被說教,笑把一瓶酒遞給她:“好吧,這個給你。”
她如願以償接過,前腳剛踏入電梯就提醒園林:“待會兒我哥肯定會跟你要紅包,他這人啊三十歲了還跟個小孩似的,貪玩愛鬧,只有葉姐治得了他。”
陸園林則淡定笑了笑:“放心,我都準備好了。”
“啊!你還真的當真啊。”
“這是他應得的。”他情深意長望向她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她泄氣,罷了罷了,他和舜禹的革命友誼深厚得很,又豈是她能夠體會得了。於是擺擺手出了電梯按門鈴。
是舜禹開門。
“新年快樂啊林妹妹!”她學他:“新年快樂啊林哥哥!”
“舜禹,新年快樂!”陸園林從不喚他哥,他和舜禹本就沆瀣一氣,說起來舜禹也就比他大了那麼一點兒,兩個人又都不拘小節,無所謂尊敬不尊敬。可舜禹這回卻嘲謔:“新年快樂啊妹夫!”
人就堵在門口,所謂百鍊成鋼,滿路一眼識破他的把戲,回眸笑看了眼陸園林,神氣十足說:“我厲害吧!”
陸園林抿脣輕笑,掏出一個鮮色的大紅包,上面燙着喜慶的一個“賀”,遞過去說:“請笑納。”
林舜禹這才稱心如意放行。
林培良和方蘭正在裡間廚房做飯,只聽見流水嘩啦啦的聲音,對外頭的事一概不知。
“爸,媽,新年快樂!”滿路和園林這下倒真的心有靈犀。
兩人回過頭一看,林培良先反應過來:“喲!”
“來啦!”方蘭擦了擦手,解下了圍裙。
“新年快樂新年快樂!”林培良和方蘭也步調一致。
陸園林又摸了摸口袋,掏出與方纔一模一樣的兩個紅包,畢恭畢敬地呈到二老手上,一臉誠篤地笑:“爸,媽,這是滿路和我的一點心意,祝願您們身體安康,福壽綿長。”
“哎喲,這!”芳蘭爲難地看向林培良。
林培良說:“既然是孩子一片心意,我們就別推了,收下吧。”
滿路沒料到陸園林把林培良和方蘭的份兒也算上,還把自己的功勞也隨了進去,事事做得周到卻從不曾告訴過她,只是默默地,默默地自覺。
他給她的,從來都是溫暖而踏實的安全感,是伸手就觸碰得到的真實。在她浴火卻不得重生的時候,誰也沒有料到,赤焰和堅冰竟會不期而遇。他熾盛且熱烈,卻偏偏遇上一顆虛弱而荒涼的心。卻沒有逃。
那時候她已是千瘡百孔,絕望使她放棄了掙扎,她就那樣奄奄一息地沉靜無比地等待着上天最後的宣判。她以爲心底的窟窿會越長越大,直到潰爛,直至再也摸不着心臟在哪裡。而他緩慢沉着,像個強大的光源體,不管她駐足在哪一個街頭,總能感受到他小心釋放着的光亮和溫熱。
他是光。
“舜禹,去燒菜!快快快!”方蘭說,“我和你爸要跟你妹妹還有園林聊聊天兒!”
“媽,我是不是你跟爸從垃圾堆裡撿回來的?”舜禹喪氣地說,“怎麼就這麼差別對待啊。”
“去去去!話真多!”林培良也催他。
“你怎麼不讓我也聊聊天兒啊。”邊走邊嘟囔。
“淨知道貧嘴!”方蘭目光追着他的背影,下一秒又變回慈祥的母親,“園林,來,吃水果。”
“謝謝媽。”陸園林頗感同情地低笑。
林培良精細地將滿路端看一番,問:“這纔多久不見,怎麼越來越瘦了?”
陸園林聽了後指控她:“吃的比貓崽子還少,說破嘴皮也不聽。拿她沒辦法。”
滿路正低頭喝茶,半晌才醒悟在說自己,於是也自上而下打量片刻,朝林培良說:“哪兒有,明明胖了。”
“爸,你眼花啦。”滿路笑他。
“哪裡胖了!跟竹竿子似的,風一吹就倒了!”方蘭插話說,“老是遊思妄想,就不讓人省心!”
“媽,大過年的你還罵我。”她嘀咕。
“大過年也得罵!該罵!年後你把工作給辭了,老老實實給我回家呆着!我問過幾箇中藥醫師了,給的方子都差不多,你回來,把身體養好再說!”
“媽,你又來了。”她簡直要哭,“這跟我工作沒關係。你別自己嚇唬自己,弄得草木皆兵的。”
“再說了,我這不是隨你嘛,天生。”
陸園林好笑又好氣地瞥着她。
“我說不過你。”方蘭賭氣說,“反正工作要比你身體重要,比爸媽的感受重要。”
她聽了心裡一涼。
“哎哎哎,行了行了,別說了。”林培良在一旁規勸。
使力揉揉眉心,滿路啞口無言。這下真是負薪救火,自取滅亡。
“媽,您把方子告訴我,我來熬,一樣的。”陸園林忙補救。
“這怎麼行!你工作這麼忙,哪還有時間給她熬藥!”方蘭說,“這藥啊都要慢慢慢慢地熬,用溫火熬,這樣出來的效果才最好!你忙起來沒日沒夜的,請阿姨熬我也不放心,我反正閒着也是閒着,你就別操心了!”
“我不忙。”陸園林說,“年前我已經跟公司申請減負了,公司同意了。”
滿路吃驚地看他一眼,這人真聰明,他這麼一說方蘭肯定沒意見。
“這下你放心了?”林培良語氣無奈,“孩子難得回家一趟被你唬得大氣都不敢出,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說完順手指了指滿路。
滿路暗鬆了一口氣,擡眼朝方蘭無辜地笑:“我去看看哥做得怎麼樣了!”溜的時候倒是健步如飛。
方蘭指了指廚房的方向:“看看,都是你給慣的!”
林培良不做聲,只低頭悶笑,想了想推脫責任:“都是園林給慣的!”
陸園林聞言好笑,仍然一副寵辱不驚的面容,心上卻陶醉難以自拔。都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滿路和他說,在他們家一直都是方蘭唱紅臉林培良唱白臉,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其實他也很想要一個女兒,五官最好是像她。之前他不經意跟她提過,她抗議說:“我不要生女兒。”
他問:“爲什麼?”
“我傻啊,好端端的幹嘛生個女人出來和我爭寵。”
他霎時無語,被氣得喑啞。她見狀大發慈悲說:“生兒子我可以考慮一下。”
“我反對。”輪到他有意見。
“那怎麼辦?”
“不生了。”他說。
“附議!”她轉瞬化作一臉促狹的笑,又有些得意,他幡然醒悟,上當了。
可心髓始終甜洽。他招認,他貪戀這樣患得患失的她,有欲有求的她。纔像個俗人。他希望她做個俗人。
“開飯啦!”舜禹探出腦袋播報。
滿路在一側嫌惡說:“中年大叔慣有行爲之一,說話偏愛歇斯底里。”
“林滿路,問你一個問題。”他居然沒有暴跳如雷,反笑得和氣,“你見過打女人的男人嗎?”
她苦心思量,剛想說沒有,頃刻覺悟過來拔腿就跑。
舜禹的廚藝比之陸園林不分仲伯,她以前總覺得舜禹不去當廚師真是可惜。
於是趁機討好,諂笑說:“哥,你燒的菜越來越好吃了。”
“你少來。中年大叔可沒這麼容易討好。”舜禹鄙視她。
林培良半啼半笑着搖頭,司空見慣。陸園林也竊笑,把涼瓜夾到她碗裡,順便教育她:“你再興風作浪我們就要成爲衆矢之的了。”
“瞧瞧,這纔是明白人。”舜禹嘚瑟說。
“是啊是啊。”她說,“我不是明白人。我這就打電話叫葉姐別過來了,省得有的人啊嫌我多管閒事。”
舜禹啊地彈起來,詫愕若呆子,將信將疑:“真的?你真把她叫來了?”
“千真萬確。”
“我求了老半天也沒見她答應,你怎麼說動她的?”
“那你得好好反省反省了。”她正經八百道,“我跟她說我回來了,她自告奮勇說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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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他深受打擊,頹喪說,“悽悽慘慘慼戚,怎一個愁字了得。”
方蘭笑:“葉子是好久沒過來坐了。”
滿路憐憫地拍拍他肩膀,指着滿盤佳餚:“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