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擱了很久才終於有空陪何曉佈置新家。
何曉比滿路長三年,也早三年進入紙念。去年滿路買房的時候,何曉嗷嗷大罵:“事實證明,天賦和努力同樣重要!你看我都出來工作五年了,買房對我來說還是遙遙無期啊!”
其實她們都一樣,飄蕩久了就想給自己一個家。哪怕一個人。她試過了,流浪並不是一件值得忘痛追逐的事。
好在如今一切都是期望的模樣。
何曉指了指旁邊的紅木沙發:“哎你看這個怎麼樣?”說着一屁股坐下去,“我就喜歡硬的,人家說啊,軟綿綿的沙發坐多了腰退化得快。”
滿路笑:“你從哪裡聽回來的僞科學?”
何曉不講理:“反正我知道。”說着拿起桌上立着的標價牌,目瞪口呆,“我的天,這些無良奸商也太過分了吧!兩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簡直喪心病狂啊!”
滿路瞥了一眼,確實是貴。自古無奸不商,各行各業皆如此,但是千金難買心頭好啊。
“喜歡就好啊。爲了慶賀你喬遷之喜,當然是我送你啊。”
何曉一下跳起來將她抱住:“滿路,你真好。”嘆了口氣又說,“但是太貴了,我不能收。”
“何大小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矜持啦,推三推四的。你搬新家我當然要有所表示啊。再說了,這點錢我也還花得起啦。”
“不如我來送吧。”
滿路怔住,彷彿聽到有人喚他“許總”。原來……他就是那無良奸商。
何曉驚呆,這麼帥的吸血鬼,他一定是有什麼苦衷的吧。一定是。可是……這不是……何曉扭頭看了看滿路,期望她能給出一個真實的答案。可即便是滿路這麼淡定的人,此刻也只兩眼茫然,滿身的不自在。
許洛陽朝滿路笑笑:“你們看看,還有其他中意的嗎?”
她無言。如果不是何曉堅持要來這裡,她真的沒想過會和他碰面,興許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就是恆適集團的太子爺。她實際上也很想跟他體面地寒暄,可是……對她來說真是太難太難了。
何曉雖然神經大條,可基本的察言觀色能力自然是有的。於是三個人僵持了好一會兒,何曉橫在中間左右爲難,簡直想遁地消失不睹爲淨。她和滿路誰也不想平白無故欠下一個人情,然而最後當然是沒能拗得過一心想要做好人好事的那一位。
許洛陽下車幫何曉打開車門,不忘囑咐:“對產品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何小姐都可以來找我。”
何曉轉眼便把方纔的尷尬忘得乾乾淨淨,一臉花癡相,口水都快流到下巴了。幸好還知道點頭,揮手說:“謝謝你,再見啊。滿路,拜拜!”
滿路靜靜坐在車上,比起上一回見面,她覺得她做得好多了。至少,這一次她很努力微笑。
雖然很難。
許洛陽變了。他以前多痞啊,乍一看像極了古時放浪不羈的風流人物。可是現在,坐在她身旁的分明是一個沉厚穩重的男人。
許洛陽熄了火,說得很輕:“我送你上去吧。”
滿路本能地拒絕:“不用。我自己上去可以了。”
他執拗:“丫頭,我送你。”
她望了他一眼,瞧見他斂着兩道英眉,有一種深深的無言的絕望透過那雙瞳孔在她腹中穿腸過肚。
她多久沒試過和許洛陽共處一室了?少之也有三年吧。難怪,難怪她居然有些侷促,這種手足無處安放的感覺,竟然也會在面對他的時候發生。
她問:“普洱可以嗎?”轉身就去泡茶。
忽然一雙有力的臂膀從背後圈上來,她不自已繃直了腰脊,全然不敢動彈。
“丫頭,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許洛陽的聲音在耳際像夢囈般呢喃。
重新開始嗎?真的可以嗎?可是洛陽,要忘記給彼此帶來過的傷害,從頭再來,是一件多麼多麼困難的事啊。
她也曾幻想過,上演過,盼望與他久別重逢,然後像張愛玲說的那樣,笑着問候:“哦,原來你也在這裡嗎?”可當他真真切切地出現在眼前,她卻連寒暄的勇氣都沒有。
沉默了很久,彷彿空氣也都凝住,她沒想到她會說得如此風輕雲淡:“洛陽,回不去了。”
他轉過她的臉,問得認真:“你說過,你會一直等我,不是嗎?”
滿路忍住淚水:“我以爲我可以。但原來是我高估了自己。”她看着他的眼,沒有躲閃,“對不起,你已經配不上我了。”
洛陽,在這空白的三年,愛過了別人就不配愛我了。所以對不起,對不起,我介意。
許洛陽明顯怔了一下,解釋:“我並不愛她。”
“但你娶了她。”
到底還是忍不住傷心,眼淚嘩嘩直流。這些年唯一不變的,也許就是林滿路還是那個淚點低到極點的林滿路吧。
洛陽,我一直以爲是我對不起你,是我辜負了你。謝謝你回來告訴我,我們誰也沒有對不起誰。我很難過,原來我一直耿耿於懷,不是因爲愛,亦不是因爲不甘,而是因爲心底揮之不去的自責和愧疚。對不起,原來我們的結局在分手的那一刻就已鎖定,原來我那麼卑鄙地期望你也虧欠我一次。
那時候她和許洛陽約定,他陪吳願做康復治療,在吳願痊癒之前不聯繫不見面。她這樣決絕,只是因爲她比任何人都怕,怕自己忍不住,怕多看他一眼就想擁有,怕事情一次又一次陷入死循環。
沒有人理解她。只有王英子爲她說話:“許洛陽好是好,但一個大男人連自己跟前任的關係都處理不好,天天讓她尋死覓活的,換作你們會怎麼做?你們都心疼許洛陽,可我更心疼滿路,她有什麼錯?說句不好聽的,要哪天那女的真爲許洛陽死了,滿路不成了罪人了嗎?站着說話不腰疼,身處其中你們未必做得比她好。”王英子說話向來不愛拐彎抹角,也不怕得罪人,這番話以後空氣突然變得安靜,沒有人敢再吱聲。
滿路很感激她,也珍惜她。人生有三兩知己足矣,王英子算是其中一個。
許洛陽紅着眼圈,哽咽:“丫頭,我後悔了。”
兩年前,他也說過同樣一句話。剛分開的第二年,一天夜裡忽然收到許洛陽的簡訊,他說:“丫頭,我後悔了。我好像撐不住了。”她哇一聲哭出來,因爲她太明白那種想要半途而廢的感覺了。
她知道許洛陽說這句話是因爲他真的累了。她不願強迫他。她安慰自己,他累了,就放他走吧。他想回到她身邊,而她無法說服自己把快樂建立在他人的痛苦和絕望之上。於是她默認那是他們感情的終點。
許洛陽讀懂她的沉默:“你把善良給了所有人,卻把殘忍統統留給了我。”他看着她,傷情地問,“滿路,你還是不要我麼?”
滿路主動抱他,把頭抵在他頸窩:“洛陽,你還記不記得我以前說過,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了,也要做彼此最好最好的朋友?”
許洛陽顫着嗯了一聲。滿路認得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菸草味。是她的許洛陽,能讓她感到心安的許洛陽。
滿路吸了吸鼻子,坦白:“洛陽,我依然很愛你,依然希望你平安,快樂。”
“嗯……”許洛陽飲泣着答應。
“只是換了另一個身份,另一種方式。”她輕說,“這樣你能明白嗎?”
許洛陽是她這輩子都想珍惜的存在,是值得她一生回味的記憶。他們有過愛情。有過。
許洛陽流着淚點了點頭,再也收不住,像個孩童被奪取了心愛的玩具般,肆無忌憚地放聲嚎啕。
似乎過了很久很久,他還像以前那樣摟她在懷,只是顫着脣瓣:“丫頭,你會忘了我嗎?”
滿路用力搖頭,眼淚大顆大顆地滾下來:“不會。不管是以前,現在,抑或是以後,在我心底永遠有一個位置屬於你。只屬於你。”這幾年來她第一次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即便多年不見,她對他,仍舊坦誠如初。
許洛陽笑,聲音低啞:“好。那我便等你,一年,兩年,十年……到我老,到我死。”
她淚流滿面,未曾多想便拒絕:“洛陽,我不值得你這樣賭。”扯了扯他的衣袖,哀求他,“回去吧,好不好?”
許洛陽不依:“我要留在你身邊,看着你幸福、圓滿。等到那一天,我就回去,守着我們的回憶過完沒有你的這一生。”
不知道一個人決意做一件事的時候,是不是都會這樣飛蛾撲火,哪怕賭上一生也不願辜負心中那份執念。也許那份偏執,正是這樣傻的人活下去的火焰吧。
都說人有悲歡離合,她和許洛陽一起經歷了悲、歡、離,只是今生今世再難合了。如果她早知轉身的那一瞬便是此生無緣,她還會不會忍痛將他割捨?她不知道。有些問題也許永遠沒有答案。
許洛陽說,他可以站在遠處觀望,她不願,他便不打擾。滿路罵他,真傻,許洛陽你真傻。他只是笑,在她面前哭紅了雙眼。
那天晚上他們說了許多話,從前的,以後的,兩個人哭着笑着,天色漸漸被日光點亮。
似乎還是心靈相通的,兩個人配合地起身,滿路送許洛陽出門,忍不住上前一步抱他:“再見了,許洛陽。”
許洛陽將她摟緊,不餘遺力地,彷彿要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
“丫頭,再見。”
真的要說再見了。和過去的自己,和過去的故事。以後的以後,這一段美好的時光,再不輕易與他人提及,再不。
滿路用力揉了揉眉心,促膝長談到天明的後果就是整天頭昏腦漲,恍恍惚惚分不清南北西東。果不其然,又生病了。
她纔想起昨天夜裡陸園林打來過幾個電話,可她調了靜音,並沒有聽見。因爲熬了夜,聲音也哭得沙啞,她本想晚點再回復,可轉眼卻把這事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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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到現在。“喂,園林,是我。”滿路勉強穩住聲音,說,“對不起,昨晚沒有接到你的電話。”
“沒關係。”停了一下他問,“生病了?”
滿路咳了幾聲,依舊逞能:“沒事。對了,你找我有什麼事?”
陸園林沉默半晌:“也沒什麼。”
“哦。那我掛了啊。”
“嗯。”
好久沒有這種乏力感了,連動也沒力氣。睡到迷迷糊糊的時候似乎聽到有人在按門鈴,如醉初醒還是起身開門,門一開卻看到陸園林筆直地站在那兒。
“園林?”連聲音也變得虛弱。
陸園林也不理她的吃驚,拿起沙發上的外套替她披上,直接抱起她就往電梯口走去。
失了反抗的力氣,滿路索性直截了當問他:“你怎麼來了?”
陸園林面不改色,很久才說:“這個世界,永遠有人聽得懂你的故作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