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們還在一起,很快就是他們相愛的第七個週年紀念日。也曾暗問自己,多少年沒有好好過過一個節日了?他沒有細數,只因爲,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漫長如百歲。
以前總有人提醒他:“洛陽,你知不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
他無辜搖頭,笑着問她:“什麼日子?”
她每每鼓起腮幫子,怒嗔:“許洛陽你個沒良心的東西!”
他咯咯地笑,總愛捉弄她,每次把她逗得沒脾氣,她便定着眼珠子瞪他。他才摟着她說:“傻丫頭,我怎麼會忘。”
那是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個週年紀念日。那時的他以爲,他們以後會有第十個週年紀念日,第二十個,第三十個。
可惜,只是以爲而已。
剛泡好的新茶斟滿一杯竟忘了喝,想得出神,就這樣放涼了。倒掉想再衝一壺,愣了愣,又放下。離開位子燃起一根菸,輕微皺起眉頭,站在落地窗旁枯寂地凝望外面的世界。
那時的她,每一個節日都記得清楚,對她來說都是大事。她興奮,他也跟着期待。只是不知道,他的傻丫頭是否還像當年那樣,對每一個節日都充滿熱情和憧憬?
咚咚。
“請進。”他驚醒。
來人說:“許總,創馨傢俱那邊的負責人過來了。”
“好。先安排他到貴賓室,我馬上就來。”
收購創馨是恆適企業最近的一個投資項目,他終究還是成了資本家。曾說永遠也不學紈絝子弟當啃老一族,不會沾家裡一丁點的光。可笑造化弄人,他的父親突然生了一場大病,儘管來得奇怪,但醫生說,是胃癌。晚期。
在他的丫頭離開他以後,他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好運氣。父親得病的事,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只是有一次痛得思念氾濫,在父親離世的那一晚,他唯一一次打破約定,抑制不住痛惻和想念:“丫頭,我後悔了,我好像撐不住了。”
他猜想她看到來信的一瞬定又哭鼻子,他了解她,淚點低到極致,也堅信她定然並不比他過得好。
恆適這幾年在國內備受關注,漸漸名聲小噪。他曾答應給她一個家,可當他有能力兌現承諾的時候,她卻不再屬於他。他的丫頭,再也不會纏着他問:“煙臺那麼遠,我想回家了怎麼辦?”他每一次都認真答她:“那我們就留在上海,不回煙臺了。”
都是真心的話。她想去哪兒,他就去哪兒。他的家,從來都是由她來定義啊。
外面蘇梨又催:“許總,您……”
她佇候在門邊等他的回答。他好像時常這樣,一個人的時候總喜歡緊鎖着眉頭,抽菸的樣子也寫滿了心事。都說他豁達爽朗,待人有溫度,處事有氣度,可這樣心事重重的他,偏偏被她碰見許多次。
她以爲居高臨下的人都有高處不勝寒的孤獨,後來才發現,他的孤獨,是因爲他心如枯木。
有一次錄製訪談節目,主持人問:“許先生,可不可以冒昧問您一個私人問題?”
他說:“請講。”
“外界對您的這段婚姻一直充滿好奇,更有傳言說您跟您的太太是合約婚姻,請問您是怎麼看待這種傳聞的呢?”
鏡頭前的那張臉忽地黯下來,一雙醒目的劍眉丟了神氣,沉默地擰着眉心。久久才說:“是的。”
全場譁然。
他壓低了聲音:“我在贖罪。”
她心頭驚了一下。什麼罪才值得一個人犧牲自己的幸福去自我救贖?
許洛陽熄滅了煙,轉身說:“來了。”
誰也沒有能力擺脫運命的捉弄。多年以後她出現在機場,等的人已不是學生時代的那個痞子男孩。但她依然感激命運,把那個朝陽花般的大男孩留在她生命裡。而如今,她想要不遺餘力去愛的男子,正昂首闊步向她走來。
滿路斂起眸光朝他笑,等不及他來便跑上前,剎不住腳一把跌入他懷裡。
“慢點兒!”園林伸出手撫她的發。
“你終於回來了。我快散架了……”一見面就撒嬌。
陸園林笑:“知道你辛苦,給你帶了禮物。”然後幸災樂禍,“她沒有。”
滿路被他逗笑,一個大男人竟然幼稚成這樣。難怪陸欣然不肯來接他,果然知兄甚深啊。
“欣然在等我們吃飯呢。”
“走吧。”
三個人的晚餐還真是奇怪,陸欣然全程看着他倆傻笑,弄得她好不自在。陸園林冷不丁掃了一眼:“吃飯的時候不要東張西望。”
她無畏:“我在看我嫂嫂,又不是在看你!”
心頭猛地抽搐一下,從頸項到臉頰都滾燙。心想,要是能治一治這個大魔王就好了。陸園林卻同她相反,一語不發,臉上溫和不少。
她心疼他勞碌奔波,特意開了他的車過來,想着接他回家再自己打車回去就好了。可陸園林哪裡肯答應。
她喪氣:“我不回去了。”說着就走在前頭。
陸欣然偷瞄一眼,附在陸園林耳邊小聲說:“你就偷着樂吧!”
陸園林果真勾了勾薄脣,十分淡定追上前去。
“小傢伙,看看誰回來了。”
陸園林熟練地把它抱起,用手捏了捏又嫌棄地丟下:“你該減肥了。”
十年可憐巴巴地望着她。她一把抱在懷裡,笑說:“沒事兒,他要是不養你呀,我養你啊!養你!”
陸園林惻隱,和善地拍拍它的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過一扔,硬把滿路拽走。
陸欣然在身後:“嘖嘖!男人真小氣!”
滿路想想,其實陸欣然還算體貼,知道她沒有換洗衣服,主動給她找了套最合身的。她笑着謝過。
“拿走。”陸園林進來,手裡拿了件襯衫,瞟着陸欣然,說,“她不適合。”
說出她的心裡話。這樣五顏六色的穿搭,確實……與年齡極度不符。她在最青春靚麗的時候也沒有這麼打扮過呢。
“哪裡不適合了!”
陸園林只說:“很晚了,快去洗澡睡覺。”
陸欣然見他牛頭不對馬嘴,發狠瞪他,邊罵着邊走開了。
滿路真的覺得這人有非常嚴重的精神潔癖,竟然在每一個房間都安裝了獨立浴室。她低頭盯着自己雪白的腳趾頭,在淋浴的浩大水聲中理了理最近發生的事情。
一切都好不真實。
陸園林就好像一輪驕陽,酷烈而明亮,在她最暗淡的日子裡熱烈地照亮着她。在她如此不美好的那段時光,她承認,他的出現是雪中送炭。
他寬和、溫暖,是她見過最面冷心熱的人。曾以爲這一生都將守着過去,再難有一絲波瀾起伏,可穿在身上鬆垮垮的衣服分明還有他特具的淡淡香味,仿似在提醒着她,她這樣熟悉他的氣息。
裹着溼嗒嗒的頭髮,望着鏡子裡的自己,像極了一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人兒。平常見他穿起來不覺這樣寬大,套在她身上真是突兀極了。
她垂着頭走路顯得小心翼翼,只因她以前就吃過虧,洗完澡走路不低頭,踩着溼滑的地板,腳下一溜,四仰八叉地倒下,頭上起了個大疙瘩,舜禹還因此取笑她很久。
一出來就瞧見陸園林倚坐在牀沿,她有輕度近視,看不清讀的是什麼書,只看到十分沉醉。
陸園林擡眼見她出來,喉結隱約動了動。襯衣剛及她大腿,寬鬆有餘,並不貼身。只是,她穿的是他的衣服。他的衣服。
合上書本,聽見他說:“快過來。”
她聽話挪動腳步。
陸園林像變魔術似的掏出一個吹風機:“躺下。”
她乖乖照做。
因爲她最懶吹頭髮。難得他有這樣奇怪的嗜好,且又耐心,她高興得很,又怎麼會拒絕。
“謝謝。”滿路靠在他腿上,悠哉樂哉地說。
陸園林見她閉着眼,嘴角兩點酒窩微微陷進去,一時魔怔,手上的動作也都停住,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睜着眼看她的神情。滿路明顯的一怔,也睜開眼看他。動作不受控制,她伸出手撫上他的臉。
陸園林好像得到鼓勵般,越吻越急促起來,從臉頰到雙脣,又前頸到細肩,微熱的呼吸噴在頸上癢癢的,她也情難自禁一時迷失。直到指尖滑過她的背,手掌的溫度燙得她清醒。她一把推開他,幾乎用盡了力氣。
他並不生氣,隻眼神迷離地注視她。她慌張地別開眼,滿心愧疚。
真亂。
正猶豫該如何解說,卻聽到陸園林啞着嗓子問:“滿路,嫁給我,好不好?”
頭皮一陣麻痹,滿路如木頭一般愣着眼發癡。良久才醒悟,鼻酸:“不好。”
他伸手替她拭淚,問:“爲什麼?”
她說:“沒誠意。”止不住淌淚,望着他破涕爲笑。
他也啞然失笑:“是我唐突了。”
她委屈:“我還沒有見過你的父母,萬一他們不喜歡我怎麼辦?”
“不會的。”陸園林篤定,“他們一定誇我眼光好,找了一個這麼標緻的兒媳婦。”
說完又低下頭去輕吻了吻她氤氳的眼睛,說:“有我在,沒有人敢反對你。”
她顫着眼皮,眼底溫熱打溼了睫毛。陸園林抱着她笑:“別哭。”他說,“滿路,我們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