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曉一邊手抓雞腿一邊激動地跟滿路分享她和陳大教練之間的偶像劇橋段。
滿路總結,故事之所以得以發展完全歸功於何曉最近瘋狂飆升的體重。要不是她深受打擊,又怎麼會狠下決心減肥;要不是下定決心減肥,又怎麼會陰差陽錯到了樓下的健身房;要不是到了樓下的健身房,又怎麼認識陳明朗。
看着何曉面前的一堆動物殘骸,滿路說:“吃這麼多,不怕脂肪反彈啦?”
何曉噎着,反倒英勇就義:“反彈更好,這樣就可以天天去健身房啦。”
“不是都吃過好幾回飯了嗎,還用得着這些小伎倆?”
“伎倆不怕多,有用就行!”何曉還真不是臉皮薄的人。
一口氣喝了半杯水,想起又說:“哎,最近怎麼不見陸大設計師找你啊?”
滿路怔了怔,實話實說:“這本來就不是他的義務啊。再說了,你以爲每個人都像你這麼閒吶。”
爲什麼?爲什麼會有點難過?明明過去許多天,可腦子裡始終迴響那句:“你好,我叫餘一喬。園林,這是你朋友嗎?”在陸園林的家,在他生病的時候,這位長得眉清目秀的女子扮演着女主人招待她這個不速之客。聲音多清朗啊,一雙神采飛揚的眼睛令人神搖目奪,跟陸園林……很登對。
他還在工作,一手輸液一手畫着設計圖紙,旁邊的私人醫生提醒:“陸先生,吊完這瓶該吃藥了。”他沒有應,只是訝異地望着她,似乎沒有猜到她會不請自來。她暗罵自己壞人好事,早晚天打雷劈!
也簡單作了自我介紹,意外的有些緊張,十分粗野地連問候也拋忘,放下手中的狗糧就想倉皇而逃。
“我來看十年,不知道你病了。”
十年好像對自己的名字特別敏感,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一個勁兒地蹭在她腳邊,嚶嚀着邀寵。
陸園林提起輸液掛杆走到面前,說:“一點小事。”
她哦了一聲,顧不上關心,只想趕緊逃離現場:“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他拔掉手背的輸液管:“我送你。”
她脫口:“不用了,我可以。”
我可以。她的口頭禪就是,我可以。
“我知道你可以,但可不可以也讓我爲你多付出一點?”許洛陽每一次無可奈何總會來這招,以退爲進,對她很受用。他說,丫頭,很多時候柔弱並不意味着無能,所以你不必時時逞強,也不要覺得這對我有多麻煩。它是你被我喜歡上就有的權利,還有,我很享受這種甜蜜的負擔。她每一次都妥協,心裡樂開了花。
可這次對着陸園林,她沒有。她做不到。
躲了快十天,自己也不知道慌什麼,只是不停不停不停地反思,這些日子好像確實走得太近了。既不像戀人,也不像朋友。還是拉開一下距離吧。她真的也不想人家心裡有隔閡。
“哎不對勁啊你。”何曉化身偵探,兩個眼珠子直直勾住她,“我怎麼覺得你怪怪的啊。”
滿路心裡一驚,耳根子發熱。
何曉得意:“被說中了吧?滿路,不是我說你啊,這人呢這輩子能夠遇到一個喜歡的人已經很不容易了,千萬不要跟自己慪氣知道吧。我看陸帥哥對你肯定是有意思,你們能不能成,關鍵在你。”
滿路不自然扯扯嘴角,低着聲音:“他有女朋友了。”
“不……是吧?”何曉嗆住。
“真的。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兒。”
難怪那時她問他姻緣,他說不急。原來有個這麼好的人在等着他。她不是慪氣,只是太清醒。清醒,則不能莽撞。她再也沒有膽量重蹈覆轍了,不是她一個人的,她不要。
“會不會……是誤會呀?”何曉不肯作罷。
怎麼能是誤會呢。那個女子顯然地對他很熟悉,又替他招呼她這個不請自來的客人,他只看了幾眼,也不曾多說什麼。
慶幸又撐到了週五。她只想閉門謝客,睡上兩天兩夜,什麼也不想。郭銘信忽然從背後拍掌,把她嚇了一跳。
“大家停下手上的工作啊!看過來這邊!”他興致勃勃,“跟大家宣佈一個好消息,澳洲的那個大客戶終於被Linn拿下了!”
“哇!”
“厲害!”
“安靜!安靜!”郭銘信又說,“這個……經公司慎重商議呢,決定!從今天起!正式提拔Linn爲外貿主管!”
“哇!”又是一陣感嘆。
滿路怎麼也沒有料到郭銘信前腳剛通知她,後腳就迫不及待昭告天下。這下又不知得折騰多久了。
“恭喜啊Linn!”
“恭喜恭喜!”
“哎Linn,升職了是不是應該請大家出去開心開心啊!”Lily乾笑,一雙眼睨着滿路。
其實這本來就不是她的客戶。在她之前Lily也算嘔心瀝血好幾個月了,只是後來實在搞不定,而郭銘信又沒了耐心,才硬搶過來丟給她。換個立場,自己盡心盡力跟了幾個月的客戶就這樣被別人收入囊中,心裡多少有些想法。她能理解。
“Linn今天不大舒服,我看還是改天吧。”何曉只有在同事面前纔會叫她英文名。她說,這樣顯得太生疏,所以私下還是喜歡叫她滿路。
Lily起鬨:“不是吧,都升官發財啦還有哪裡不舒服?”
何曉還想維護她,被她及時拉住:“是應該請大家吃個飯。想吃什麼儘管說,我請客。”
最後去了公司樓下的香餑餑粵菜餐廳。吃完飯又有人提議去KTV,滿路不好拂同事面子,只好又包了個廂房唱歌。
她真的不愛熱鬧。越想越亂,不由多喝了幾杯。她已經很久不曾碰過酒了,自她信佛以來。
“哎呀滿路,你別喝了!”何曉奪過她的酒杯。
她又搶了過來。“我沒事!就是想喝點兒。”
何曉拿她沒辦法,看着她一杯一杯往肚子灌,最後醉得不省人事。越想越來氣,在一陣亂七八糟的歌聲中張口就罵:“林滿路,早知道這樣這頓飯我就不吃了!還得照顧你個少奶奶!”
剛好這時又來電話。何曉拿起一看,瞅了瞅癱在沙發上的人,猶疑了半晌還是接聽。滿路啊滿路,我也是爲你好,你醒來可千萬不要打我啊。
很準時,真的只是十分鐘,有人推開了門。
陸園林禮貌性地點點頭,說:“抱歉,打擾一下,我來接個人。”然後舉止泰然地抱起滿路,只留下一句,“大家繼續。”
包廂裡的人個個掛着一張震驚臉,三三兩兩開始議論紛紛。幸好何曉跟着陸園林出去,不然聽到了又要爲滿路打抱不平,倒更難收尾了。
“謝謝。今晚辛苦你了。”陸園林把滿路放車上,又把着車門,說,“時候不早了,要是何小姐不介意的話,不如坐我的車吧。”
何曉傻笑,這人是真帥啊!擺了擺手,說:“真的不用,我朋友在路上了。”
陸園林不再勉強,耐心叮囑了幾句,準備駕車離開。何曉想了想,決定豁出去:“陸先生!”
“你……你不會對滿路……做些什麼吧?”
陸園林回頭一怔,被她問着了,心裡暗笑,卻一臉正色答她:“不會。”
“那就好那就好!”何曉拍拍胸口,驚魂甫定。
從車內後視鏡看她睡得很安靜,臉色微微泛起潮紅,帶着一身濃烈的酒氣。原來她難過的樣子是這樣,睡着了也皺着眉頭。他無所顧忌地凝睇她。身形單薄得可憐,鎖骨精緻只是太過貧瘦而明顯凸出。
他不忍細看。越看她,越怦然,越想低下頭去感受她。小心替她掖好被子,他轉身窩在沙發上,心想,離她遠一點最好。
一夜無夢,第二天滿路醒得很早。睜開眼就看見陸園林靠在臥室的沙發上合着眼,差些想尖叫,可下一瞬又自己反應過來,他都出現在這兒多少回了,還有什麼好驚訝的。悄悄起身,躡手躡腳地關上房門,很想知道昨晚發生些什麼,卻完完全全失了憶。
“早。”陸園林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
滿路收回放在欄杆上的手,回身:“早。”不知爲何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尷尬,“那個……我做了早餐,你等我一下。”
其實她只是下了碗麪條。大學那會兒,宿舍禁用電器,學校最愛突擊檢查。滿路這方面的運氣好,從來沒有被抓到違紀。每一次許洛陽吃着她違規使用電器給他做的西紅柿湯麪,就會傻樂得像個孩子:“我老婆冒着生命危險給我下的面,我一定光盤!”所以後來,她再也捨不得給別人做這個面。
“嚐嚐。”滿路端到陸園林面前,託着腮幫子說。
陸園林笑了笑:“看起來很好吃。”
滿路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一下子回憶洶涌如潮。許洛陽以前最常說:“等以後咱們結婚了,你就天天給我下西紅柿湯麪。衣服我來洗,地板我來拖,所有的家務活統統由我承包,你說你是不是很划算?”滿路總被逗得合不攏嘴,傻傻點頭。
吃到一半陸園林忽然問:“可不可以免費教學?”
滿路聽着這話耳熟,回憶了幾秒,笑說:“當然可以啊!我可不像你!”
陸園林也笑,剛想開口說話,門鈴卻在這時響起。滿路笑着開門,一張臉霎間石化。
“剛好有空,上來看看你。”
滿路怔住,來不及說話,那人又問:“不請我進去坐坐?”
“哦……哦。”
進門的一瞬兩張臉幾乎掛着同樣的神情。許洛陽瞟見桌上的湯麪,身形驀然一震,沒有說話,只是努力藏斂眼底的悲傷。陸園林則冷靜得多,還是那張慣用的禁慾臉,神色毫無波動。
可能是酒氣還沒過,忽而間覺得腦門兒疼,胃裡直泛酸。指了指坐着的人,說:“這是陸園林。”又指了指站着的人,“許洛陽。”
陸園林站起身,禮貌伸出手:“你好。”
許洛陽恍惚了幾秒,笑着遞出手:“你好。”接過滿路的茶,不自覺失神,低着聲音問她,“可不可以也給我下一碗?”
滿路愣住,久久纔開口,很難:“沒……沒有西紅柿了。”
“哦。”他失落笑笑,反而安慰她,“沒關係。下次吧。”
餘光瞥見陸園林冷冰冰的神情,滿路自責,她和許洛陽之間的尷尬不該傷及無辜的,這下倒連累他也跟着爲難。垂着首,從未想過會如此窘迫。原來即便已經坦誠相見,終究還是相對無言。一輩子這麼長,所以許洛陽,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