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薰渾身的力氣終於被他一瞬不瞬的眼神給抽乾殆盡。靠在牆面的身體頓失溫度,緩滑而下跌坐在地面,將脊背後的冰冷仔仔細細的品嚐了透徹。
她不置信,無論如何不信!
於是費力的擡頭,去尋他的臉。不知何時他一隻手壓在了牆面,洛風以居高臨下的方式看着她,暗影悄然藏匿了他的情緒,只是那眸中的黑色流光依然亮如夜星,曾經,也那樣指引過迷惘無措的她,讓她以爲在紛繁的人世,終於找到了方向……
原來她期待命運交錯捆綁他卻厭惡束縛。
一條牽引着彼此的絲線,如今終於被他親手斬斷。
他的眼中升騰起太適合他冷漠,宣告了自由,破碎了夢想。
她眼睜睜的看着血水蔓延,從那條斷裂的絲線潮涌而出,濃濃血腥,將她淹沒。她很痛,奇怪的痛,就像骨血分離。洛薰伸出手來,沒有人會拉她一把,她抱起雙臂,埋頭躲進臂彎裡,而他沉默看着這一切的發生,最後抿了抿脣,轉身就走……然後,她被長留在了這樣的恐懼。
被留下的還有一個Gigi。
遇到這種突發狀況Gigi自然是先驚後怒,無奈她從頭到尾都只是個局外人,所以連個宣泄情緒的機會都沒有。
今天的風,確實很不尋常。
如果不是突然跑來了這個鬧場的小姑娘,也許主角就會是她,那將是一場她期待已久的好戲。Gigi深深眯起眼,一點一滴回憶剛纔風看洛薰的眼神,發覺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對待死纏爛打的女人這是洛風一貫的冷漠一貫的絕情。只是當這樣的情感比起以往更甚,那原本冰的湖面便漾起了波紋。
冰是凝固的,永遠不會出現波濤暗涌。
只有水……對,她終於恍悟,洛風剛剛那冷霜的眼眸中,滑過一絲似水溫柔的淺影。
Gigi突然無可控制的冒出憎恨,恨得骨頭都快要咯吱作響。Gigi走過去,揪住洛薰的衣襟將她利落的提起身,心裡盤算着,多少個巴掌才能稍稍撫平那股灼灼燃燒的恨意。
“不許碰她!”一個聲音,本該遙遠卻在身後響起,以絕對命令的口吻。Gigi極快的轉回頭,意外的看見了竟然是陳霖。她當然知道他是洛風的死黨,一個同樣聰明的男人。據說他從不會插手有關風的這些事情。
“這是我們女人之間的事,你不該過問。”gigi並沒有鬆手,緊緊抓着那一頭,洛薰的衣襟,雖然有了猶豫,但依然氣焰不減,挑着火紅的脣角。
“發生在風樂都的事,我就要過問。”陳霖口氣冷硬,不怎麼看她,直直走過去從她手中奪過洛薰,Gigi心頭飛速的一猝,還是恨,但若是陳霖非要插手,那她就只有無可奈何。
他摟着洛薰看着Gigi,Gigi還是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笑容依然貼在面上,表情變得古里古怪。
“別告訴我,你移情別戀喜歡上風的女人。”Gigi咬牙,哼哼幾聲自以爲看出端倪而洋洋得意。
“我的感情輪不到你來評價。”陳霖淡淡的反嘴,目光卻慌亂的投向吧檯,急急用眼神否定。
Gigi卻不識時務的死咬着不放,“既然如此她就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你就不要護着她!”
他冷笑,沉默下來,立刻Gigi嗅到了危險的氣息,滿腹不甘卻只能安靜的消失。
見走了狼,陳霖舒了口氣……不必繼續裝成呵護洛薰的樣子。
於是很不客氣的拽住洛薰的胳膊,將她拖至沙發邊甩了手,洛薰也沒反抗,摔成什麼姿勢就是什麼姿勢,蜷縮在沙發角落,眼睛睜得很大但不知道在看什麼,讓人覺得可憐。
陳霖切了一聲,滿不在乎的陷進沙發裡,用雙手枕着後腦,“要不是貝娜讓我救你,我才懶得管。”剛纔他就像阻止惡母雞欺負小朋友的正義哥哥!這不太符合他的形象。他一直心神不寧,時不時扭頭朝着那個方向,迷彩的水晶燈下,貝娜正將一杯調好的酒推到客人面前,淡雅的笑着卻帶了只有他纔看得懂的苦澀。
“謝謝你。”忽然聽到小朋友的聲音,陳霖轉過頭,小朋友已經坐起身來,漂亮的娃娃臉上似乎重新有了生氣,彷彿平靜的整理了衣裙,他盯着那雙墨玉般的眼睛,不知怎的被那黑潭水給吸引,不慎跌落進去,向着沒有盡頭的悲傷下沉……
他在心裡擺頭,甩掉那些奇奇怪怪的幻覺。
她年紀太小,說是迷戀一個人,也只是外表。感情只停留在外表,除了嘴巴里膚淺的“我愛你”……她懂個P。
哪來如此深而又深的憂悒。
陳霖忽然發起善心,轉過身來摸了摸洛薰的腦袋,“還是好好回學校上課,做個聽話的好孩子。”話出口,又覺得心裡刺麻麻的怪異……好孩子已經經歷了大人做過的事。他撐住額頭,揉了揉鼻樑,陷入持續的無言裡。
“我該走了。”洛薰站起身,像上次道別時一樣,禮貌簡單。
陳霖嗯了一聲,有些無精打采。
貝娜在這個時候走過來,洛薰望着她手裡的玻璃杯,心裡猛地抽痛。又被定在了原地。
“請你喝的。”
幸福的橘色。
剛喝的時候,味道有酸有甜就是沒有一點苦。
“以後不要再來這裡了,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gigi是個很厲害的女人,要是你得罪了她,不會有什麼好下場。”貝娜坐了下來,默默看着空掉的杯子。陳霖坐在一旁,幾次欲言又止,但只是動了動脣而已。
“送她回家吧。”貝娜擡眼,對視上他,陳霖愕然的一楞,隨即站起身。
洛薰終於沒有再不捨的回頭,貝娜卻一直盯着她的背影。
對於gigi的凌厲,她是懂得的。
女人對於自己心愛的男人,總是會絞盡全部腦汁發揮全部直覺。感覺到異樣時,其實並不需要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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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霖心不在焉的打着方向盤,腦中盤旋的始終是貝娜會說話的眼,往車鏡中一瞥,又看見那張懵懵懂懂的臉蛋。
“喂,小鬼,你的家到底在哪裡?”他不耐煩的問,帥氣的五官都擰在了一起,凌亂煩躁。
一轉頭……她比他更加厲害!一副神遊到了外星球的表情,眼裡霧氣茫茫。
“嗯。”半天后,洛薰給他的答案居然只是點頭,他幾近崩潰。
“老實說你是不是離家出走了?”陳霖可疑的瞪着她,斷定她絕對是問題小孩中的極品,看起來乖巧得不得了,實際上……
洛薰一怔,跟着緩緩搖頭,漂亮的烏瞳裡卻極不配合的泄露出被猜中的驚恐。
陳霖停下車,掏出手機,“你家裡電話是多少?”
“到了。”
“什麼?”
“我的家到了。”透過車窗,她看見月光撒滿在那張空蕩蕩的長椅上。
“可是這裡……”他環顧四周,公園的附近,並沒有看見任何住宅區域。
她搶着打開車門,向他揮揮手就跑開了。
“喂,小鬼!!!”他追出去,朝着她大喊,幾步後打住腳,重新轉回車裡發動了引擎。
“關我什麼事!”陳霖切了一聲,莫名煩躁不安。卻不由得擡眼去尋覓,那纖弱身影已化進夜霧裡,沒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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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他很喜歡呼嘯而過的賽車轟鳴。
車輪在跑道上摩擦起炙熱的溫度後,彷彿一切,都被蒸騰出了生命。
他更喜歡駕駛賽車的那種感覺,速度和駕馭帶給他超越全部的快感,就像背後生出了翅膀,身體和心都在飛躍。極速中視覺無限延伸,形成另一片世界,在那個徹底失重的空間,他能獲得極限的自由。
今天,陳霖卻只是靜靜的坐在看臺,聽着自己呼吸一聲一聲流進安靜的空氣。其實這麼靜下來觀察一次後,覺得這片投資千萬劃地建成的賽車場,並沒有他從前想象中的無邊無際,不過是廣闊而已,燈火通明的前方,一樣是濃濃夜色。
一輛銀色奧迪改造成的賽車,載着那個風做成的男子悠然滑過。
今晚的洛風玩的特別瘋,幾場下來,老手們都被耗得筋疲力盡,他卻還笑得雲淡風輕,將手插進黑色短髮整理好凌亂的痕跡。
那一頭很快亮相的Gigi,在親自端着酒杯敬完一圈後,脫下了披在肩後的絲巾,扭着腰肢向洛風走來,洛風一笑,伸出手臂,Gigi面上的驚喜霎時咋開了花,如膠似漆的就貼進了那嚮往的,足以停留一輩子的港灣。
隔着這樣的距離陳霖分明看清洛風的眼中並無脣邊一樣的笑容。
突然洛風看過來,四目交接時,洛風鬆了懷抱,踏上臺階直直走了過來。陳霖閃開了目光,他的表情太會說謊,就連自己……都可以欺騙。
一罐啤酒遞過來,洛風的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怎麼了?一整個晚上悶悶不樂的,一點都不像你……”洛風說着擰開了手中的罐子,猶豫的看了看,頭一偏,說,“我還是喝不慣這玩意,你卻很奇怪,只愛喝菠蘿啤。”
手中的罐子從他的手中傾倒過來,醇香的酒親吻着罐身流淌,鼓了果香的泡沫落了一地,一層一層,攀爬過臺階。
陳霖也笑了,伸出拾起地面的易拉罐環,捏在手中擺弄。
“小鬼好像離家出走了…… 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情?”
他的眉間很快出現了抗拒,“我和她已經沒有任何關係。”
“你幹嘛急着和她劃清界限?”
“我們爲什麼一定要提起她?”
“我知道,你不是個會爲女人負責任的男人……但她只是個小鬼而已,如果今天她因爲你而出了狀況,你就不會感到內疚嗎?”陳霖站起身,洛風卻仍偏着目光,將表情隱進了側面的暗影裡。
“去哪裡?”洛風喊住了他。
“我開車去找找看。”
“隨便你。”他重新轉過頭,腳尖輕輕踢開了空空的罐子。他靜靜的坐在了看臺的一方,看着剛纔陳霖看過的風景。仰起頭,姣好的一輪月,圓圓可愛像極了誰的臉。
樓下的Gigi端着一瓶紅酒,笑面向他迎來,濃郁而隱隱魅惑的香水味道一點也沒有緩解他的情緒,洛風仔細聽着自己的心跳,突突作響,像是雷鼓擊徹,即將捅破那層僞裝平靜的鼓面。
Gigi重新粘過來時他想也不想的將她推開。Gigi太過錯愕而受傷的眼裡很快泛起了閃亮的光。
“風……?”眼淚說來就來。頓時哭得稀里嘩啦,花了精心雕琢的濃妝豔抹後,看起來就像個索命的女鬼,還企圖拉住他的袖子。
洛風趕緊向一旁挪了位置,不忍再看下去而別過了臉,“你走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他伸出手想要抖掉她粘在他袖口的香水,掌心涼絲絲的,攤開一看,全是潮溼的汗水。
前方的天際上不知何時盤旋了黑沉沉的雲,滑過清亮的月時很快吞噬了光線。咕呱幾聲怪異的鳥鳴,擾起他激盪在心底最深處的不安。他擡眸,幾根鴉雀的黑羽徐徐的飄,停在腳畔。看在眼裡卻怎麼成了紫色,像是……被折斷的薰衣草。
薰……
他站定一刻,心口驟然抽痛,恐懼無名鋪天而來,於是,飛快的轉過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