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望族劉家乃開國功勳之後,又是有名的武林世家,家主劉兆寄六十歲大壽,黑白兩道豪傑都登門祝壽。劉家擺出三天三夜流水席,鄉人、眷屬齊來,泥沙俱下,場面魚龍混雜。穿心秀才溫文水被人鼓動,不知道哪裡來的潑天大膽,趁亂盜取其家傳寶珠“如意”,結果被暗衛察覺,劉家立即發出追殺令,還設下足以讓**豪強都眼紅的高額懸賞。
一路銜尾追殺,穿心秀才在荒郊野外被自視甚高的白道俠士和貪圖賞金的**高手重傷擊斃,許是那枚如意珠的神異,自知命在旦夕的溫文水垂死掙扎,同樣用穿心掌把追殺他的黑白兩道好手拖下水。可是異域來客降臨奪舍後,卻沒有發現貼身收藏的如意珠。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幕後黑手用的是借雞生蛋的法子,那麼如意珠應該就在當日在壽宴上鼓譟鬧事引走護院,鼓動我大膽行竊的蒼南那個私鹽販子手裡。’繼承這具身體的黑暗領主沒有被破碎散逸的記憶碎片污染,卻也不免受到影響。
‘正好,蒼南的那夥私鹽販子富甲一方,肯定有不少武學秘笈和藏書。於公於私都是必須去一趟。’
“敢問溫兄,那顆寶珠最後落在誰的手裡。”內心殘存一絲僥倖的穿山鼠忍不住詢問。
“玉蒼劍何俊楠。”溫文水沒有說謊話,當日確實是被白衣公子說動,纔敢冒着關係身家性命的風險放手一搏,結果卻是被這人面獸心的僞君子轉手賣了。
“原來落到他的手裡,怎麼卻沒有聽見江湖傳聞,寶珠物歸原主?”
“這再不簡單不過,賊贓肯定是被他私吞。真是家學淵源,打的一手的好算盤。”
歐丹鋒聽出穿心秀才話語裡蘊含的怨言和怒氣,深以爲然。玉蒼劍是蒼南何家捧出來的招牌,這羣**上窮兇極惡的私鹽販子現在想要漂白身份,改作正當生意,可惜錙銖必較、短斤缺兩的短視一點不變,至今也沒有幾個盟友。白道的武林世家、江湖豪強認爲他們是一羣暴發戶,**中人也視何家爲叛逆,被兩方面嫌棄,何家的地位有些尷尬。
‘如意珠甚有神異,江湖傳聞,若是貼身佩戴,有益修煉,衝破瓶頸。若是從何家謀取,獻給大哥,定能將翻雲手、覆雨掌融爲一爐,再現巫山派失傳百年的絕技。’歐丹鋒眼珠子一轉,立即心有定計。
溫文水深知人心自私,易受挑撥,更知謠言傳過千次,能弄假成真,而且如意珠在玉蒼劍手裡,他也有五成把握,因此藉助穿山鼠的嘴巴把話帶給江湖,既能洗脫身上的嫌疑,也可以把何家弄地灰頭土臉。
如此快樂的事情爲什麼不去做!
心生去意的歐丹鋒匆忙揮手告別,溫文水不以爲意,目送他離開,嘴角露出嘲諷的冷笑。
隱藏在暗處的衙門快手面面相覷,本想立即拘捕穿心秀才,卻被一個嘴上兩撇八字鬍的老手示意按兵不動。
“牽扯到州縣望族,還有私鹽販子,都不是好相處的易與之輩,這趟渾水咱們犯不着踩進去。”
衆多衙門快手也不是蠢人,知道這是老成持重之言,都紛紛按捺不動,任由溫文水離開。
在龍丘城河西街尋到目的地,大商人王家。玉娘子鍾嘉碧給門房遞上見面的信物,稍待片刻,被管家恭敬地從側門請了進去,比驢子大不了多少的‘綠耳’也被門童牽去馬廄,弄了新鮮草料餵食。這城西大戶人家有些規矩,見面的地方是東側廂房,生性喜淨的玉娘子用汗巾浸水洗面,一路上風塵僕僕,中途還被賊人盜走坐騎,憑着兩條腿走到龍丘城,匆忙趕路纔沒有誤了會面時候,倒也難爲她了。
王家把持龍丘豆腐行當,把白花花的井水當成肉賣,倒也賺了不少昧心錢。眼下卻有一件煩心事,生意上經常往來的蒼南何家嫡長子臨時起意,要求王家結算當月賬目後,在送到玉蒼山的兩箱銀子裡添上一注暗貨。
龍丘城裡的順風鏢局接信鏢多年,綠林中也混出名號,自是承接了這單銀鏢生意,卻沒有鏢師和趟子手敢確保暗貨萬無一失。
“因此想借助玉娘子之力,走一趟蒼南,把東西送到何家手裡。”王家家主是一個胖乎乎,油光滿面的老人,多年養尊處優的生活,面團團和氣生財的臉皮下面,也有一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也許是看在我師父八臂哪吒暗器宗師的名頭,才把暗鏢託付給我。’玉娘子從背囊裡掏出一個小算盤,噼裡啪啦打了一陣:“龍丘到蒼南,路上不好走,逢山開路有三處剪徑的山寨賊人,逢水搭橋有放排爲生的好漢,都不容易打發。出這趟遠門,就收你六六三十八兩松紋銀。”
‘這小女子不學無術,也對,女子無才便是德。’王家家主王桂德忍住笑,“何以如此貴价?”
“最近我習得參商指,功法大進,多收你二兩,也不爲過。爲了接這趟活,我多帶了兩筒袖箭,還從師父的庫藏裡取出一套乾坤圈。只收你三十八兩,我師父都嫌便宜了,再說途中我也得花銷,一路上餐風露宿,掙的都是辛苦錢。哪像您,坐在家中,就有人把錢送上門。”玉娘子小拍了一記馬屁,讓王家家主忍不住哈哈大笑。
“成交。契約已定,就等簽字畫押。”
不會寫字的鐘嘉碧皺起眉頭,眼珠子一轉,頓時計上心來:“暗鏢貴重,蒼南何家的名聲不大好,爲了不影響師父的清譽,還是不要落在紙面。”
“玉娘子,不是信不過你,只是這暗貨事關重大,沒有質押可不行。”
“好吧,一副兩枚乾坤圈,是師門的重器,我留下一件,算作抵押如何?”
“久聞乾坤圈的大名,如雷貫耳,只是聽其名,難觀其影,卻想請玉娘子演示,也讓老夫開開眼見。”
玉娘子二話不說,眼神向周圍俯首躬身的僕人示意,王桂德揮了揮手,立即屏退左右。
扯起右臂廣袖,露出潔白如玉的手臂,一枚紅綢包裹的銅環臂釧,鍾嘉碧解開綢布,按動機關,立即現出乾坤圈的真容。
內外雙環,分割陰陽,玉娘子站起身,把乾坤圈推倒手腕,不知道按到什麼機關,嗡嗡作響。隨後她用力向窗外的假山甩出,飄忽不定的乾坤圈堅如金剛,碎石如粉,片刻又回到玉娘子手裡。
外行人王桂德也看出這件暗器的厲害,頓時放下心頭大石。
歇息兩天,押送貨款前往蒼南的順風鏢局就扯起鏢旗動身啓程,和往日不同的是護鏢的隊伍裡多出一位面如冠玉、丰神俊逸的年輕俠士,大袖飄飄,彷彿山林隱居多年的方外之人。這卻是用了易容術的玉娘子,穿上增高的長靴,衣褲裡塞進綢緞、棉花,還有寬厚的墊肩,不仔細看與男子無疑。
身爲暗器宗師八臂哪吒的愛徒,玉娘子不是初出茅廬的江湖雛兒,幾個質疑這面生的後生身懷重貨加入護鏢的趟子手,都被鍾嘉碧施展的小擒拿手摺服。至於其他幾個鏢師,看見隨身攜帶的鹿皮手套,都明白這位俠士不是好相與的硬點子,感覺有些扎手,都不肯上前,生怕丟了面子。
一路上風平浪靜,穿村過鎮,晌午時分,誤了飯點,鏢隊便在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荒郊野外生火造飯,用的都是乾糧豆包,待到夜幕降臨,纔將將好走到雲峰鎮。
走慣了這條老路,順風鏢局早就安排專人提前打點,在鎮裡的青竹客棧預定大房通鋪,又備了兩桌三兩二錢銀子的酒飯,都是山民土產,一碗鹵地酥爛的嫩姜,一碟鹹香撲鼻的臘肉炒筍乾,一盆油光閃滑的香菇燜雞,一盤香酥韭菜盒子,一大鍋剛出爐的雜菜燉肉,一壺色澤碧玉,散發淡雅清新山草香味的綠麴酒,還有當地有名的烏飯。用烏枝樹的嫩葉錘搗成漿,以汁液浸泡糯米一夜,上蒸屜隔水煮熟,即成烏黑髮亮的烏飯。
獨坐一席的玉娘子誤了午飯,也不肯就着冷水吃粘牙的豆包,也許是餓地狠了,逮着機會就風捲殘雲地將分食的酒飯一掃而光。‘他’小口小口抿着綠曲,也不怕喝酒誤事,眼睛在客棧大堂裡掃來掃去,看見幾個形跡可疑的江湖中人。
“多吃烏飯能避螞蟻,防蚊蟲叮咬。”左手席面,咬着石竹煙桿的黑布刺繡巾纏頭老山民仔細叮囑身邊的乖孫,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許是旱菸味道太沖,小孩連着嗆了幾口,慌地老頭把摩挲地油光滑亮的煙桿連忙敲了幾下,別在腰間。
臨近一桌有兩個客人,單薄的青衫,也不怕夜晚寒冷入骨的山風,他的對面是一位黑臉大漢,濃眉大眼,臉上鋼針似的絡腮鬍子,虎口有一層厚繭。
“秀才,那小娘子盯了你幾次,怕是看上你,要招贅納婿。”客棧外面山風呼嘯,大漢壓低聲音,不是耳尖的人根本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