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七福客棧櫃檯上一陣響鈴,跑堂的夥計單手託着木盤,把一碗切片的灌米腸,一碟滷鴨,一盆魚羹放在桌上,又在溫文水面前放了一副碗筷,還有一小罈老酒。雙手提着木盤,夥計微微躬身:“客官,請慢用。”
‘都是現成的熟食,難怪這麼快。’穿心秀才抓起竹筷,熟練地夾了一片灌米腸。入口溫軟,在滷水裡煮過,外面酥香裡面軟糯;滷鴨只有半隻,都切成一指厚的長塊,嘗過後發現加了陳皮,有些清苦的餘味;魚羹的用料比較多,鰭、尾、鱗、鰾都煮透了,還有薑末、蔥花、蛋花,用薯粉熬成糊狀。
重傷痊癒,身體消耗過多,正需要足夠的肉類和主食,溫文水慢條斯理地喝完寡淡如水的老酒,連吃了五大碗米飯,才滿意地放下筷子。
富家子叫了一桌菜,每樣菜只是吃了幾口,也不着急離開,坐在臨街的位置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暗地注意他的幾個快手實在坐不住,紛紛起身離開。
收拾碗碟的跑堂夥計剛清理杯盤狼藉的桌子,外面又來了幾個收攤的漁民,身上盡是汗水和魚腥混合後的臭味,富家子有些皺眉,扭頭望着窗外,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風景。
還在喝茶消食的溫文水忽然聽到外面熟悉的駿馬嘶鳴,眼睛瞟到客棧門口,正好看見一個摘下紗帽的年輕女子,手裡牽着他剛纔在城門口‘馬市’賣掉的‘驢子’,瞧見那副順服的樣子,他知道麻煩上門了。
還好,馬市的販子口風很嚴,價錢方面,翻了個跟頭又把‘驢子’賣給原主。玉娘子鍾嘉碧帶的盤纏去了一小半,自是恨透了順手牽馬的小賊。經過七福客棧,從腰囊裡數出三個銅錢,買了五個上蒸屜熱過的蔥花饅頭,牽馬去往西城門的河西街。
‘這是江湖嗎?沒有刀光劍影,也沒有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就連最容易出事,車船店腳衙川流不息的客棧,也是風平浪靜。’溫文水搖了搖頭,伸手招來跑堂的夥計,問過價,放下二十枚銅錢結賬,離開七福客棧,找了個路人問了地點,準備去城隍廟一趟。
他前腳剛走,那富家子就跟在他後面,行跡坦蕩,毫無掩飾的打算。
溫文水走在路上,左顧右盼,暗地把他列爲跟蹤目標的快手叫苦不迭。鎖定江洋大盜‘穿山鼠’歐丹鋒後,對同樣出現在七福客棧的溫文水,他們誤以爲是同夥,眼看兩人走在一路,就更是確信無疑。
身爲異域黑暗領主,他以統治者一員的身份觀察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城中大路可容許十匹馬並行,兩旁的住房都是磚石結構、土木建築,紅牆青瓦,青苔卻很少見,顯然有專人負責清理。路邊有陰溝可以泄水,滴水檐設在牆內,路面整潔乾爽,都是鋪着石條,填縫是細石與河沙,也沒看見什麼雜草。隔着圍牆,住房之間有開闢出來的菜圃,自種自吃,居民們喜歡種花,也喜歡把花盆放在顯眼的地方,淡淡的花香味道混合在一起,令我心情愉快,也讓很多人流連,品頭論足。花的主人認爲這是一件榮耀的事情,爲自己帶來名氣和額外的威望。城裡治安良好,鄰里之間也沒有偷盜。就是習武的風氣不盛,一路走了許久,也沒有看見幾家鏢局武館和教拳術的會堂。’
‘這裡的平民都有足夠的風度,路上行走發生碰撞,都互相拱手致歉,說話的聲音很輕,不仔細聽根本不知道他們說什麼。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擺攤做小買賣的人很多,熱鬧的氣氛,卻沒有喧譁和雜吵。外地人和鄉下人在這裡販賣土產和時鮮,引來很多顧客購買,一些不怎麼精緻的商品,仍然會得到讚歎,這種謙遜態度非常了不起。討價還價的時候,沒有聽到賣家過多的自以爲是的讚美,也沒有聽到顧客刻意的貶損,達成交易時,雙方都感到滿意。’
‘遇到兩次擁擠,第一次是官員出行,平民俯首退避,讓出大路中間的直道。便服的官員擁有很高的聲望,許多熟悉他的人,發自內心的敬畏。他的年齡很大,鬍子花白,笑容卻很慈祥,和平民不一樣的是他受到許多優待,比如可以不用排隊自動獲得優先的位置。據說他是這座城市地位最高的官員,卻和普通的老人沒有什麼區別。我想靠近他,再看地更仔細,結果四個便服的守衛用危險的眼神盯着我。第二次擁擠是一羣黑色長袍的武者發生爭鬥,看熱鬧的人很快擠滿佔據道路兩旁,拳腳互換,風聲呼呼作響,看來是械鬥。可是鬧到最後,原來是一羣賣藥的藝人。沒有看到胸口碎大石,真是可惜了。’
‘城裡有很多宗教建築,廟宇、塔樓,都按照某種特定的位置和構圖分佈,我能清晰地感覺到有一股微弱的神秘之力。在人流最擁擠的城隍廟,我購買了足夠的帶有香味的木屑做成的細條,在三條腿的銅鍋裡點燃後,禁錮的鎖鏈再次鬆動,可以去做那件事了。’
離開廟宇,溫文水來到僻靜的地方,一座石頭質地的圓弧拱橋,完全由碎石搭建的橋樑,看不見粘合的痕跡。清可見底的小河彎彎曲曲在橋下流過,他用黃泥混着河水捏出人像,在背後刻劃屬於德米特里的信仰符號,憑藉真名簽訂的契約呼喚祂。
幾百次深情的呼喚,一肘尺高的泥像終於泛出微微白光,溫文水放下心頭的負擔,完全沒有後顧之憂。藉助神的啓示,他也明白來到這個世界的最主要的目的和使命。
“收集!修復!”
跨越世界的旅行,能帶走的只有知識和智慧,還有文明的精髓,溫文水準備蒐集整理書籍,能記住多少是多少。
由於世界的規則不同,德米特里的泥像不能與大地接觸,溫文水先向祂致歉,然後用白紗纏繞,貼身放在懷裡,禁錮的鎖鏈又鬆開新的縫隙,黑暗源泉趁機涌出細流。
‘邪惡!與負能量有關的亡靈、冰霜、鮮血。滲透勁和穿心掌互相融合,足以讓敵人重創至死,那麼選擇亡靈體系的食屍鬼之觸。’下定決心後,溫文水的雙手泛起紅光,很快消失隱藏。
懸掛在天穹頂端的星座儘管陌生,卻也有偏向死亡的黑暗之星,從這具身體所餘不多的記憶碎片裡得知,七顆連成戰車的‘北斗’星座決定人的壽命,其中三顆組成斗柄決定一年四季的時序,四顆組成酒器,掌管貪婪、破壞、殺戮、囚禁。
現在的身體只是剛剛建立簡單的循環,還不能利用黑暗之力,通過有節奏的呼吸提高身體對食物的分解利用效率是持之以恆的事業,應該還有更有效的技巧,隱藏在珍貴的秘笈,甚至耳口相傳的秘語裡。
‘我要做一個成功盜取江湖、武林典藏秘笈的竊賊,一個優雅的強盜中的貴族、風度翩翩的**中的紳士。’
就在溫文水來到這個世界,從漫無目的中找到屬於自己的道路,身後不遠的富家子快步走上來,開口打招呼:“溫兄。”
簡單兩個字,就讓一直隱藏在暗處,龍丘城的衙門快手把溫文水坐實了江洋大盜‘穿山鼠’歐丹鋒的同夥的身份,一旦拘捕逃逸,他的素描圖像、姓名就上了海捕文書,被張貼在各個州縣城門告示欄上,以便官民辨識、緝拿。
“你認錯人了。”感覺有些不對勁的溫文水剛回頭,富家子的手就要搭在他的肩膀上。
“無禮!”
滲透勁穿心掌反手拍出,對掌的穿山鼠發出悶哼,連退三步,驚訝地低着頭打量自己通紅髮燙的手,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大難之後必有後福,你非但沒死,掌力竟然大漲。”
“你認識我?我對你卻沒有任何印象?”
“怎麼?不知從哪裡偷來一身秀才的青衫,就真的以爲自己是秀才?你練成穿心掌,掌沿泛青可是標誌。不過生死大難過後,卻給你由外轉內,差點廢掉我的一隻手。”
“你到底是誰?從何得知我的陰私?”溫文水不想殺人,只是沒想到自己改頭換面後還是被人輕易認出,想想真是失策。‘不是說蒙臉就能騙過熟人?我鬍子都剃了!’
“莫非那些白道上的俠士把你腦子給傷了?還是患上失心症?連我都記不起?”
“我生性獨來獨往,還真沒有幾個道上的好友。敢問閣下是哪路高人?”
“高人不敢當,也就在道上混了幾年,承蒙兄弟們厚愛,都稱呼我爲穿山鼠。”
“喔!原來是你。”溫文水嗤笑:“盜墓摸金的蟊賊,發死人財的老鼠,也就是街頭巷尾人人喊打的**混混。”
穿山鼠的臉皮是極厚的人,絲毫不以爲意:“溫兄,你穿心掌大成也忒看不起人了,須知不才在下十二式穿山手也不是白給,要不然也混不出穿山鼠的名號。再說,我結義大哥翻天鼠甘武烈好歹也是一方豪強,如今我的行情也水漲船高,總比過街鼠、刨地鼠這些匪號強。”
“說的也對。你找我有何事?”
“兄弟我知道哥哥你手上有一粒寶珠,這玩意值錢,咱們有生意可以做。”
“蠢貨!要不是扔掉這燙手的山芋,我能活到今天?早就扔給白道的俠士,他們狗咬狗,我趁機看了場熱鬧。”
穿山鼠歐丹鋒聽到後,嘴臉立即垮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