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作爲前所未有的異常天象發生之日,在冬木市的人們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記憶。連日的北風如夢中一般突然停止,沉重而渾濁的空氣在夏天般的烈日照射下煙消雲散,反季節的陽光熾熱無比。氣象預報專家都無法解釋的高溫多溼天氣,只出現在以冬木市爲中心的地域,市民們產生了奇怪的預感而騷動起來。接二連三發生的都市遊擊事件、殘酷的獵奇殺人案件以及幼兒失蹤事件依然找不到解決的突破口,宵禁令的解除仍然遙遙無期,前天,在未遠川還發生了工業廢水災害。連日的怪事挑動着人們脆弱的神經,對已經筋疲力盡的人們而言,氣候的異常是即將發生更大災難的預兆。
韋伯從無夢的熟睡中醒來,睜開眼睛所看到的,是和睡眠中一樣的黑暗。白天自己睡覺的這個雜樹林,現在已經完全陷入了星光朦朧的黑暗中。夜幕再次降臨了,對於統率Servant的人們來說,這是不可避免的戰鬥時間。如殺意般凜冽的夜風並沒有讓他感到絲毫不安,讓這種不安和恐懼煙消雲散的氣息就在身邊。已經實體化的Rider早已做好完全的戰鬥準備,正在翻閱着荷馬詩集。對韋伯而言即沉重又鬱悶的硬封皮,在政府王看來卻小巧輕薄。這個巨漢正專注於文字的小世界中,翻閱書卷的動作顯得興致勃勃,連指尖的感觸也格外珍惜。
看來他真的很喜歡這本書,韋伯不禁苦笑起來。如果現在突然問Rider“爲什麼降生於世?”,他的回答也許不是征服世界的野心,而是“沒有手指就無法閱讀荷馬”。這個男人就是這樣的人,一心憧憬遠方的英雄,想用着美酒佳餚,將征服世界的野心視爲吃飯睡覺般普通的慾望,這種奇特的人格吸引了許多男子漢,終生追隨着他。在人類歷史上,存在過這樣一個男子。
“嗯?小子,你醒了啊?”對已經讀過不知多少遍的阿喀琉斯冒險,Rider的興趣依然不減,他像頑皮的孩子一樣微笑着,看着韋伯。無論歸誰,他都會展現這種笑容吧。不管是對曾經生死與共的英雄們,還是對韋伯這樣一無是處的契約者。
“我不是說過一到夜晚就把我叫醒嗎?你到底在幹什麼啊?”
“啊,抱歉。不知不覺看得入迷了。不過,離深夜還早。我覺得今晚不用這麼焦急,安下心來對待就可以了。”
“爲什麼?”再次的質問,使這個巨漢張開嘴,陷入思考中,“唔,總之呢,雖然沒什麼根據,但我有種在今晚就可以一決勝負的預感。”他若無其事地說道。
韋伯輕輕點了點頭,沒有追問原因。雖然說不出來,但掠過肌膚的空氣,讓他感到聖盃戰爭進入了高潮時刻。硬要說的話是因爲夜晚的空氣太過於平靜了。就韋伯所知道的,被排除的競爭對手只有Rider親手粉碎的Assassin和在未遠川戰敗的Caster。當然,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戰況也依然繼續進行着。他連日連夜感覺到的,這個鎮子上出現的異常氣息,正在發生着變化,從混沌的騷動變爲沉重的緊迫感。所以韋伯對Rider的直覺沒有提出任何異議。正因爲他是馳騁各大戰場,下達戰略指示的征服王,他的第六感要比韋伯這個經驗尚欠的人可靠得多。
究竟羅德·艾盧美羅伊將使是否依然健在?關於曾經憎恨的仇敵的消息,現在也使他產生某種感傷。與英靈共同奔赴戰場,是多麼難以想象的艱苦修行,韋伯已經親身體會到了。就算在魔術方面是有口碑的天才,但聖盃戰爭是無法以魔術師的常理推測的。一想到他與自己經受着同樣的艱苦修行,在感到痛快的同時,心中也不禁出現一絲同情。六名Master中,只有凱奈斯一人和韋伯有關係,無論這種關係是好是壞。對一見面就要拼個你死我活的對手,自己竟然能產生這樣的感慨,韋伯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心境的變化。是的,無論預感是什麼,對他來說,聖盃戰爭已經和結束沒什麼區別。在發出嘆息的時候,輕巧而明顯的衝擊,驅散了他的睡意。
“這……是什麼?”
“這股魔力波動真奇怪,以前似乎遇到過類似的。”聽Rider這麼一說,韋伯想起來了——那天夜裡舉辦宴會的那個宮殿就散發着這種魔力波動,這和那時的感受是完全一樣的。爲了看到天空,他走出了雜樹林,東北方位出現魔力閃光,並且伴隨着比上次更鮮明的色彩。
“這種形式是……”
“這是什麼?某種符號嗎?”聽到Rider的提問,韋伯儘管也感到疑惑,還是點了點頭,“應該是Do?i ovde Igra po?inje(來此,遊戲開始)吧。發出這樣的狼煙,看來今晚的比賽就要開始了啊。”
“真是麻煩,還要趕過去。”
“那個方位……應該是柳洞寺,是要先去那裡集合嗎?”
“那我們直接過去征服他們吧。”征服王那魁梧的身軀,正因歡喜和鬥志而顫抖。韋伯用在遠處觀望一般的冰冷眼神,看着這個剛猛的英靈。
“是嗎。終於到最後階段了啊。”
“沒錯。既然戰場已經決定,我也不能給Rider 這一職階丟臉。”Rider拔出凱爾特長劍,高高舉向天空,“現身吧,我的寶馬!”
隨着呼喚聲,從撕裂的虛空中迸射出射破空間的光芒。閃耀着英靈之光出現的,是一匹韋伯熟悉的駿馬。有角的英靈馬——布塞法魯斯。曾經載着征服王蹂躪東方世界的傳說中的寶馬,如今穿越時空來到盟友身邊的它飛馳在柏油路上,發出渴望戰鬥的嘶鳴。儘管伊斯坎達爾的王牌王之軍隊的各方面若要聚集在一起,需要展開固有結界免除來自世界的干擾,不過只是單槍匹馬具現的話,是普通空間的容許範圍。在失去了神威車輪的現在,Rider要發揮自己的騎乘本領,最適合的地方就是它的背上。
“來吧,小子,雖然沒有坐在駕駛臺上那麼安穩,不過將就一下吧,上來吧。”騎在愛馬上的Rider把身體向後挪了挪,空出韋伯的位置。然而,韋伯卻苦笑着搖了搖頭。舉世無雙的駿馬的背,只有英雄有資格騎,絕不是平凡小輩能待的地方。比如說,連催眠魔術這種基礎中的基礎都做不到的無能魔法師——
又比如自不量力,只會在王的霸者之路上礙手礙腳的小丑——
征服王伊斯坎達爾即將奔赴的光榮之道,是不容許隨意玷污的。
韋伯明白,昨夜在最後關頭使向Saber挑戰的Rider的決心付之東流的,正是身爲Master的自己,那時候,如果Rider以孤注一擲的決心挑戰誓約勝利之劍,也許會以微小的差距勝過Saber的寶具,將騎士王踏於神牛之蹄下。在決勝關頭不得不放棄的原因,在於他這個同樣站在駕駛臺上的Master。Rider在最後一瞬間,只能爲了保護身邊這個小丑而跳下戰車。當然,他不能讓使自己出現在現界的契約者犧牲。那時,決定Rider與Saber勝負的,是Master在不在身邊這個差距。
韋伯·維爾維特曾認爲自己足以成爲勝利者,併爲此沾沾自喜。可是現在不同了,經過兩週的時間,在親眼看到真正的英雄之後,在明白了自己的無能與渺小的現在。喪家之犬也有自己的心意,至少,自己能做到的,是注視着那自己無法企及的高貴的背——
“我的Servant,我韋伯·維爾維特以令咒發出號令。”少年舉起緊握的右手,展示出仍然未使用的令咒。這正是束縛着眼前這位英雄的枷鎖,是阻擋在他的霸王之路上的最大障礙。
“Rider,你一定要取得最後的勝利。”這並不是強制,只是理所當然的判斷。所以,韋伯發出號令。他心情輕鬆地看着令咒的第一道發揮魔力之後消失。
“再次以令咒發出號令——Rider,你一定要奪取聖盃。”第二道令咒也消失了,他爲這種閃光感到一絲痛心。現在住手還來得及,這種毫無意義的迷茫掠過他的內心——這是傻瓜般不值得一提的猶豫。
“最後,我以令咒發出號令。”韋伯堅定地舉起畫有最後一道令咒的手,看着騎在馬背上的王。至少,現在這一瞬間自己能夠毫無怯色地與他對視。這是身爲Master最後的,也是僅有的榮耀。“Rider,你一定要奪取全世界。不允許失敗。”
迅速解放的三枚聖痕發散出潛藏的魔力,捲起旋風之後消失了。身爲魔術師的韋伯,恐怕此生再無機會行使如此巨大的魔力了。可是,即使這樣,他依然從心底感到這是有生以來最痛快的行爲。沒有任何後悔。作爲失去一切的報償,這已經足夠了。韋伯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刻在手上的契約之證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樣一來,我就不再是你的Master了。”韋伯低着頭,看着腳下說道。他並不想知道現在Rider以什麼表情看着他,也許是對韋伯放棄戰爭這種怯懦行爲感到驚訝,也許是爲自己從無能的Master手中解放出來而露出安心的笑容,無論是哪一種,韋伯都不想看到。可以的話,他甚至希望Rider把兩人邂逅的經過忘掉。“去吧。無論去哪裡都行,你已經……”
唔,平靜的回答聲響了起來。接下來,就該聽到在大地上飛馳而去的馬蹄聲了——韋伯正這樣想着,領口卻被拎了起來,下一個瞬間,他做到了布塞法魯斯的背上。
“我當然會立刻趕去。不過,既然發出了煩人的號令,你也下定決心了吧?來見證號令實現的時刻吧。”
“你,你,你白癡啊!我說,喂!”自己的意志如此輕易地被改變,韋伯尷尬地大叫起來。布塞魯法斯以鼻子發出粗獷的嘶鳴,彷彿在嘲笑他的慌張一般。區區一匹馬,嘲笑人的方式卻和騎手一樣,想到這,韋伯在一種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憤怒驅使下,大叫起來。“我已經沒有令咒了!不當Master了!爲什麼還要帶我一起去?我……”
“不管你是不是Master,你是我的朋友,這點不會改變。”韋伯知道,這句伴隨着和往常一樣的笑容說出的話語,是說給自己聽的,這一瞬間,他心中最強硬的部分瓦解了——儘管拼命保護着,破壞卻僅僅需要一瞬間。奪眶而出的淚水如泉水般溢涌不絕,從鼻子流下的時候,與鼻涕混在一起,讓他感到難以呼吸,發出聲音更是困難的事,即使這樣,他依然哽咽着問道。
“我……我這樣的人……真……真的可以……在你身邊嗎……”
“與我共赴戰場那麼多次,現在還說這種話幹什麼。你這笨蛋。”征服王如同聽酒宴上的笑話一般取笑着少年的眼淚,拍了拍他那瘦弱的肩膀。“你不是與我共同面對敵人的男子漢嗎?那麼,你就是朋友,挺起胸膛和我比肩而立吧。”
“……”韋伯忘了自嘲,忘了今天以前的屈辱,對明日的膽怯以及面對死亡那一瞬間的恐懼。「戰鬥勝利」這一無可動搖的信念,在他的心中紮下了根。不會失敗,沒有屈辱,他現在與王在一起,只要相信並奔馳與霸王之路上,無論多麼不可靠的雙腳,都將踏上世界的盡頭——他如此堅信着。
“那麼,該對第一道令咒做出回答了,睜大眼睛好好瞧着吧,小子。”
“啊,我一定會用這雙眼睛看着的!”傳說中的駿馬發出必勝的嘶鳴,開始疾馳,帶着心連在一起的王與魔術師,奔向決戰的死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