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盛大的歡迎晚宴,看得出永平郡的這些頭面人物還是頗花費了一些心思,不僅珍味佳餚應有盡有,更是摒棄了那些精緻的餐具,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的海碗,這看起來似乎是不太尊重,但恰恰對了這些來到永平郡的太平軍人,即便是江上燕這樣比較考究的人物,也習慣了在軍中的種粗放的生活,更別提其它的人。
大碗吃肉,大碗喝酒,正是豪爽男兒本色。
從這些細節之上便可以看出,程維高此人的確是一個精細的人,考慮問題當真是面面俱到,連這樣的小事都一一想到了。
秦風在心中暗贊程維高是個人才,一頓飯罷,程維高卻也在暗自稱讚這些太平軍人。他見慣了軍人在酒桌宴飲之上的放浪形骸,有些甚至是大出醜態,但今天到場的太平軍官們,在宴席之上,基本沒有什麼人多說話,都是問一句,答一句,剩下的時候,便是大口吃飯,大塊吃肉,酒,一人喝了一碗之後,便再也沒有動過,哪怕站在他們身後服侍的僕人將酒碗重新斟滿,也沒有人再看那晶瑩透剔的美酒一眼。
節制,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還能節制的軍官,讓程維高不由高看一眼。太平軍橫掃沙陽,長陽,現在又逼得皇帝讓出永平,不是沒有道理的。
宴後,將領們紛紛告辭回到自己的駐地,永平的士紳們也都一一散去,雙方都是盡興而散,各有各的收穫。永平人通過這一次的接觸,發現太平軍與他們以前見過的軍隊,軍官大不相同,說不上平易近人,但卻是軍紀森嚴。這讓他們大爲放心,自古百姓便是畏軍更甚於畏匪,軍隊要找起你的麻煩來,你還真是沒地兒說理去。而太平軍呢,對於他們映象也很是不錯,這當然來緣於在宴會之上,一衆鄉紳們一個個慷慨解囊,轉眼之間便捐出了數十萬兩銀子的軍費來。
這算是意外之喜。秦風其實並沒有打算初來乍到便在這些鄉紳身上刮肉,這種殺雞取卵的事情,他向來不屑於去做,他着眼得更長遠,就像在沙陽郡那樣,將這些有錢的鄉紳納入太平軍的體系,讓你成爲太平軍這個整體的一份子,那可比找你捐錢高明多了。
不過既然這些人向表明他們合作的誠意,自願掏錢,那又另當別論了。對於永平人來說,他們是輸誠,這些錢掏得也是心甘情願。
將秦風迎到自己的書房,程維高自然是讓秦風坐在了主位,自己則在一側相陪,先前城門口的一番寒暄,酒宴之上的談笑風生,都只不過是一場開胃菜而已,真正的大戲,應當現在才真正開始。
既然不準備離開永平郡回越京城去,而秦風也並沒有放他去過須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思,那程維高自然便要爲自己的前程做一個明瞭的打算。
別看着太平軍掛着大越的旗幟,但這東西,騙騙一般的老百姓也就罷了,到了程維高這種地位的人物,自然深知內裡的情緣,洛一水是叛賊,眼前這位,也不是善茬,只不過他做得更隱蔽,更狡滑罷了。
齊軍侵越,他佔了豐縣,然後與沙陽豪門合作,將沙陽郡攬入懷中。順天軍造反,他立即出兵,沙陽郡長陽郡數戰,順天軍化爲烏有,他控制了長陽郡。眼下,洛一水造反,秦國趁火打劫,這位看準了時機,又行動了起來,永平郡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縱觀這位的發家史,好像他並沒有跟任何一方翻臉,與齊人,他勾勾連連,生意做得火爆,大把的錢財賺進來,與楚人更不用說,外成都盛傳他與楚國皇帝有深仇大恨,但卻又娶了楚國皇帝的妹妹,如今娃娃大概都能跑了,甚至還將整整數千楚軍給整編了,連程務本這樣的人也都甘心爲之效力。他一點一點地侵蝕着越人的土地,偏生又還掛着大越的旗幟。就像今天一樣,皇帝要御駕親征了,他立刻便大義凜然的表示要爲皇帝助陣。
他心裡,打得什麼樣的主意,只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這是一位亂世梟雄。程維高在他的心中默默的想着,對於時機的把握之準,對於火候的拿捏,縱然不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也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皇帝給出永平郡,想來也是不情不願的,只是爲時勢所迫罷了。秦風要自己爲他做事,說來簡單,可內裡的含義可就不簡單了。踏上這條船容易,下這條船可就不容易了。
程維高需要做出一個決擇。如果不願跟秦風乾,今天就得說明白,眼下秦風初來乍到,還不會把他怎麼樣,拖拖拉拉,只會讓對方看輕自己的同時,也讓自己陷於兩難境地。
越國這條船破破爛爛了,但太平軍這條船就很穩當嗎?同樣是危機四伏。秦國,齊國,一頭猛虎,一條餓狼,可都眼睜睜地盯着這裡呢?
“程郡守。”看着沉思的程維高,秦風開門見山,絲毫沒有轉彎抹角的意思:“實話實說,我太平軍崛起世間,不過三載而已,底子薄,所以一直以來,我們都是小心翼翼,因爲踏錯一步,便會萬劫不復。這一次我邀請你加入,是誠心誠意的,因爲我太平軍缺乏像你這樣的人物來治理地方。”
“軍爲標,民爲本,這一點我分得很清楚,無民則無兵,無財則無勝。”秦風目光炯炯,“所以我很看重你,希望你能加入太平軍這個大家庭,當然,如果你拒絕,我也不會意外。”
“我想幹什麼,想來你也清楚。不錯,我現在的目標就是要取越國而代之。”秦風的直言不諱讓程維高有些意外,他以爲對方還會遮遮掩掩給他來講一番大義呢。
“將軍,恕我直言,以太平軍的實力,困難重重。”他也決定實話實說,眼前這位,顯然不是那種有耐心與你磨嘰的。
“困難重重而已,並不是不可能。”秦風笑了起來,看着程維高,點了點頭:“不過眼下便是最好的機會。越國已經千瘡面孔,撐不下去了,即便這一次與洛一水的這一場大戰獲得了勝利,他們也不會撐更久。這條大船,該換船長了。”
“您認爲您能讓這條大船重新起航?”程維高搖頭:“在我看來,太平軍這條船雖然現在船體牢固,水手也齊心合力,但船未免小了一些。”
“船雖小,船體卻是鐵的,再大的船也能被我鑿穿。程大人,我真正的目標可不僅僅是越國,我最終想做的是重現大唐盛景,天下一統,萬國來朝。”
程維高目瞪口呆地看着秦風。
“對於眼前這場戰爭,我有絕對的信心獲得最後的勝利。”秦風逼視着程維高,“至於以後,雖然勝負難料,但我已經踏上舞臺,便有了大展身手的機會。我知道程大人你的意思,你沒有回越京去而是留在永平郡,大概是想退隱山林吧?”
程維高點了點頭。
“大亂之世,這天下哪有淨土?”秦風譏笑地看着程維高,“程大人,恕我直言,你想做山野之民,到時候只怕根本不可得。亂世之中,要麼逆流直上爲自己的命運搏一搏,要麼便隨波逐流任人宰割。大丈夫手中若無權柄,便會任人欺辱。看看今天的宴會你就會明白,因爲你在這個位子上,所以人人都尊敬你,但若你不在這個位子上,只怕有些人便會棄你如蔽履。山野小民,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我,我要好好的想一想。”程維高被秦風一席話說得臉上陣紅陣白,半晌才道。
“當然沒有問題,不過我希望儘快得到答案,因爲我等不起。”秦風微笑點頭:“程大人,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過匆匆數十年而已,男子漢大丈夫生於世間,頂天立地,你的人生不止如此。如果有機會的話,你可以去沙陽郡,太平城看一看。”
看着秦風大步走出書房,程維高有些失魂落魄,竟然沒有站起來相送。
書房之外,和尚大步迎上了秦風:“老大,這傢伙答應了沒有?”和尚帶着老婆歸來,不過暫時可沒有軍隊讓他帶,便跟在秦風身邊做些事情。
“還在想着呢!”秦風笑道。
“跟他有什麼好客氣的,刀子一架,不幹也得幹,不幹就一刀,幹不好還是一刀!”和尚兇相畢露。
“放屁!”在和尚面前,秦風可就沒有了什麼形角了,直接照着那光頭敲了一記。“這樣的人才,我們稀缺得很,讀書人嘛,想得不免多些,和尚,現在不是敢死營,我們不僅要打仗,我們要想的事情多着呢!”
“反正我是不用想,還是讓老大費神吧!”和尚嘰嘰的笑起來:“老大勞心,我們勞力吧,對了,老子,郭九齡巴巴地趕過來了。”
“郭九齡,他怎麼來了,太平城出什麼事了?”秦風臉色微變。
“他沒有說,現在正等着您呢!”和尚搖搖頭:“還是以前那個德性,一副神神叼叼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