卟嗵一聲,洛一水跪了下去。
卟嗵之聲接連響了起來,陳慈跪了下去,付銘,黃昊跪了下去,甲板之上,跟隨他們的部屬也齊唰唰地一齊矮了一截,統統跪倒在了甲板之上。
馬向南震驚地看着這一切,看着這個突如其來的青袍書生,腦海裡卻浮現出來一個人名,也只有他,才能讓洛一水,以及他的部將們如見神明。
這個人在越國,有着連皇帝也無法比擬的強大影響力,民衆視他爲神明一般的存在。
衛莊,越國宗師,這個世界之上,武道修爲最頂尖的那幾個少有的存在。
如果僅僅是武道修爲高倒也罷了,關鍵是衛莊一生憂國憂民,終年爲大越的生存而四處奔走,數年之前,齊人大舉入侵越國的時候,衛莊爲了挽回危局,冒險獨自一人試圖去千軍萬馬之中刺殺齊國統帥曹雲,卻爲齊國宗師曹衝所算,陷入重圍,最終不得不答應了曹衝的條件,與之攜手前往長安小住。這一去,就是三年有餘,越國再也沒有了這位宗師的絲毫消息,不少人甚至以爲他已經在長安被害。
誰也想不到,在大越大履將傾的時候,這位傳說中的宗師,竟然再一次出現在衆人的面前。
馬向南一步一步向後退去,眼神卻死死的盯着衛莊的背影,衛莊出現,對於正在準備拿下越京城的太平軍,絕對算不上一件好事,此人,甚至有可能讓事情出現反轉,他必須馬上將這個消息傳送到秦風的案頭。
剛剛退了兩步,衛莊回頭,瞧了他一眼,馬向南瞬間便如同被一盆涼水從頭澆到了腳,整個人都僵在那裡,此刻他的感覺,就好像被一頭洪荒猛獸盯住了一般,巨大的危險感讓他不敢再有絲毫動彈。
他僵在了那裡。不但是他,此刻他左右的護衛,也全都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站在哪裡,似乎連眼珠子也不會轉動了。
衛莊舉步,緩緩地踏上了跳板,緩緩地走到了洛一水的跟前,垂着頭,看着這個他教養了多年的得意弟子。
洛一水跪在地上,半晌沒有聽見動靜,他擡起了頭,看着上面那張古井不波沒有多少表情的臉,低聲叫了一句:“師父,您老人家一向可好?”
啪的一聲脆響,洛一水的臉上頃刻之間便多了五個鮮紅的指印,數年未見的衛莊,再次見到弟子洛一水的時候,給他的見面禮便是一記耳光。
洛一水深深的叩下頭去,在他的身後,陳慈等人更是身體微微顫抖。
衛莊的眼光越過了洛一水的身體,看向了陳慈,雖然不敢擡頭,但陳慈卻仍能感受到此刻衛莊正在逼視着他,身上頓時汗出如漿,額頭之上,豆大的汗滴啪啪的落在甲板之上。
好半晌,衛莊才淡淡地道:“我與洛寬相交數十年,自認爲對他是知根知底,兩人算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不想他竟然還是揹着我,悄悄地埋下了你這個顆棋子,你也真是能忍耐,居然默默的忍受了二十年時光。洛寬雖然死了,但最終,卻還是讓殺他的吳氏走向了亡國的命運,他可真是了不起,你也很了不起。”
話很平淡,但內裡的意思卻很逼人,陳慈有些艱難地擡起頭來,看着衛莊:“衛師,沒有洛大人,就沒有陳慈。當年洛大人交給我的任務就是,一旦洛氏有所求,我必須無條件的服從。”
“不管他們的要求有多麼無理?有多麼的不顧蒼生安危?”衛莊逼問道。
陳慈沉默半晌,竟然點了點頭:“是!”
聽到陳慈的回答,衛莊愕然半晌,“好,好,洛寬識人之明,果然不是我能及的,哈哈哈,我這一輩子,都在爲大越的存亡而四處奔走,卻怎麼也沒有想到,大越竟然最終是亡在我衛莊親手教出來的兩個好弟子手中。造化弄人,天意弄人吶!”
“師父,師弟他,他在通城已經死在了吳鑑之手。”洛一水道。
“死得好!”衛莊怒道:“就憑他的所作所爲,便是再死十次,也不足以償他之罪。”
洛一水緊緊地抿着嘴脣,不再說話,但微微顫抖的身體卻暴露了他內心真實的想法,那就是不滿,不滿師父對莫洛的無情。如果說莫洛該死的話,那自己這個直接一刀砍了越皇吳鑑的人頭,導至了越國如今即將滅亡的元兇,豈不是更該死了。
“師父今天是來殺我的麼?”
衛莊輕哼了一聲,舉步向着前方的艙房走去,洛一水爬了起來,跟着衛莊身後,亦步亦趨。
陳慈眼見着此情此景,不由大急,一躍而起,擋在了衛莊的前方,五體投地的跪在地上,以額重重叩觸在甲板之上,大叫道:“衛師,千錯萬錯,都是陳慈的錯,當日洛將軍來找我,如果我不答應他,就不會有後來之事,單憑黃昊和付銘,根本就不可能成功,所以請衛師懲罰我吧,不要爲難洛將軍。”
衛莊如同沒有聽見他的話一般,側跨一步,仍然向前走去。
陳慈眼見衛莊不理他,猛地跳了起來,攔在了衛莊的面前,雙臂伸開,“衛師,請懲罰我吧!”
衛莊眼神微變,伸出手去,輕輕地推開陳慈,陳慈立時張口結舌,整個人直挺挺的便向後倒去,衛莊身後的洛一水又驚又怒,一躍上前,一把抱住倒下的陳慈,卻發現陳慈只不過是被師父制住而已,除了渾身僵硬,不能動彈,其它一切都如先前一般無二,這才放下心來,抱着陳慈,回身交給了黃昊,付銘二人,自己則垂着手跟在衛莊身後,走向艙內。
陳慈也是九級高手,在衛莊面前,竟然連一點點反抗的餘地也沒有,讓黃昊與付銘心中更是多了幾份絕望,如果衛莊要懲罰他們,他們根本就沒有反抗的餘地。
艙門砰的一聲在他們眼前關上,二人加上一個直挺挺的陳慈,都被隔絕在外。
進了艙房的衛莊,徑直坐在了窗戶邊的桌旁,側頭默默地看着窗外微微直伏的波浪,一言不發,洛一水垂首而立,亦是不發一言。
半晌,洛一水微微擡目,赫然發現,衛莊竟然在流淚,心中不由震驚之極,自從他跟着衛莊開始,數十年來,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師父流下眼淚。
他無聲的跪了下來。
“師父,千錯萬錯,都是弟子的錯,請師父責罰弟子。”
衛莊轉過頭來,擦去眼角的淚珠,道:“一水,你是不是覺得師父心狠?對你師弟的死,一點也沒有悲傷之意?”
“弟子不敢。”
“不敢?那說明心中還是有的。莫洛死了,師父比誰都傷心,你是權貴之子,武道修爲就算跨入宗師,也最多不過能達到吳鑑那個水平,而你師弟,是被我視我能真正傳承衣鉢之人,但他野心太大,殺心太重,我把他趕到海外去,就是想讓他多多磨去一些性子中的狠戾之氣,現在想來,是我錯了。如果能將他一直帶在身邊,又豈會有以後的事情發生?”
“師弟組順天軍,的確有錯,但真正導致越國覆亡的卻是弟子我。”洛一水低聲道。
衛莊苦笑一聲:“一水,你現在心中可有後悔?”
洛一水緩緩搖頭:“不悔。當我將吳鑑的人頭拋入洛水之中祭奠我洛氏一族英靈的時候,心中只覺暢快無比。”
深深的凝視着自己心愛的弟子,衛莊沉聲道:“如果此時我要你重組大軍,兵發越京城,再續大越血脈,你可願意?不用擔心沒兵沒將,只要爲師登高一呼,保管你要兵有兵,要將有將。”
洛一水想都沒有想,堅決的搖頭:“弟子不願意。”
衛莊有些詫異地看着洛一水:“爲什麼不願意?當初你慫恿陳慈跟你一起造反,不就是要重塑一個大越麼?先前失敗了不要緊,只要有爲師在,再起竈爐,並不是什麼爲難的事情。你起來說話吧!”
洛一水從地上爬了起來,“師父,您不是在長安與曹衝在一起麼?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衛莊仰頭看着艙頂,沉默半晌,道:“曹衝告訴了我如今越國的現狀,讓我回來處理一下我想處理的事情,然後再回去找他。”
“曹衝爲什麼要這麼做?”洛一水大聲道:“他要的就是師父您利用自己的聲望,在越國再掀波瀾,讓這場戰爭持續的打下去,打得越久,他們越開心。”
“我知道他們的想法,但你就沒有戰勝對方的把握嗎?”衛莊厲聲道。
洛一水搖頭,“師父,我沒有,一點把握也沒有。在秦風面前,不管是治軍,還是治民,我都甘拜下風。在他麾下,越國纔會真正的過上好日子。如果我真如師父所願,再組軍隊,重返沙場,以師父的聲望取得絕大部分越人的支持,只會讓越國遭受更多的苦難。”
“我放棄,因爲我愛這片土地愛得深沉,我離開,更是因爲我不想這片養我的土地再受那看不到盡頭的苦難,師父,請答應我,越國完蛋了,但越人還存在着。讓戰爭,遠離他們吧!”
衛莊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弟子,眼中的狠厲之色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卻是欣然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