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凌郡的局勢變幻,簡直就是六月天,孩兒臉,說變得變,快得讓人目不遐接。前一天還是卞無雙大佔上風,賙濟雲面臨絕境,但轉眼之間,便風雲突變,卞無雙吃了大虧,全軍損失慘重,被迫退回昆凌郡城。
而在潞州,搶先一步得到消息的賙濟雲終於再一次展示了他作爲名將的資質,利用消息傳送的時差,他故意裝出一副要壯士斷腕,不惜低價也要將主力撤回小石城以擊退卞無雙的姿態,終於成功地讓宿將徐俊生也上了大當。
在事先的精心準備和策劃之下,徐俊生以爲的一場追擊殲滅戰,變成了一場潞州軍遭到周部埋伏突襲的戰鬥。潞州軍雖然人數衆多,但論起戰鬥力,卻還是周部要強出許多,一場大戰下來,徐俊生大敗虧輸,這一次可不是有計劃的撤退,而是真得一敗塗地。被賙濟雲追着屁股一直攆到了潞州城下。
徐俊生向長安發出了十萬火急的求救信。
消息傳出,齊國洛陽方面彈冠相慶,造反之心更加熾烈,長安卻是驚怒不已,一支龍鑲軍在郭顯成的帶領之下,日夜兼程趕往潞州,如果潞州失守,則賙濟雲幾乎可以揮軍直逼長安,與洛陽方面形成呼應,當真如此的話,國內本來極爲微妙的局面,只怕就會立時形成相當有利洛陽的局面。
徐俊生這一敗,立刻把在另一個方向上的解寶給驚出了一身冷汗,在慶幸自己進軍速度慢的同時,解寶飛快地縮回到了滄州,再一次當起了縮頭烏龜。
而烏林也沒有時間去理會他,解寶一退,他立即便率領駐守同方的軍隊,向昆凌郡方向進軍。與此同時,江上燕帶領的一萬鐵騎也逼進昆凌郡。
十天過後,楊致統帶的從江南郡各地集結而來的天武鏢局韓華鋒部以及整合的江南土匪一萬餘人亦進逼昆凌郡。小石城的關寧所部雖然損失慘重,但分散各處的明威鏢局鏢師們也接到了緊急集合令,紛紛從各地涌入昆凌郡,集結到了關寧麾下。使得關寧部衆在極短的時間裡,又恢復到了三千人。重新恢復了戰鬥力的關寧,帶着這支人馬,亦進抵到了昆凌郡左近,與江上燕的騎兵合兵一處,威脅着昆凌郡。
卞無雙精心策劃的這一起攻佔昆凌郡的行動,成功了一半。他的確成功地佔據了昆凌郡城,得到了昆凌郡城之中豐富的物資,暫時解除了後勤問題,但對於整個軍隊來說,與先前的遭遇並沒有多大的不同,仍然身處絕境。
這一次,不僅是卞部軍官士卒們,便連卞無雙自己,也終於感到徹底絕望了。
相比起昆凌郡戰爭陰雲密佈,隨時都有可能開打的情況,江南四郡,卻正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着好的方向轉變。
江南四郡的問題,歸根結底是一個糧食的問題,當大明無數的商船沿着寧知文當年疏竣好的河道源源不絕地抵達江南四郡之後,當一袋一袋的糧食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之下被從船上卸下來,當一個個的糧店重新開張,並且將糧價穩定在了糧荒爆發之前的水平的時候,本來混亂的局勢,一下子便平靜了下來。
船來的時候帶來的是一船船的糧食,船走的時候,帶走的是一船船的絲綢,江南無數的織布廠,繅絲廠重新開業,那些拿起棍棒刀叉爲吃飽肚皮而發動暴亂的人,丟掉了手裡的武器,重新走回了廠房,開始用自己的技術,勞力來換取一張張的明鈔,然後用這些明鈔去糧店換來糧食。
對於他們來說,只要有一口安穩的飯吃,誰願意去幹將腦袋挎在褲腰帶上的活計呢?
當然,也還有不少心懷異志的梟雄們,在江南大亂的時候,認爲屬於自己的機會來了,豎起大棋,揭竿而起,想要趁機做一番事業,但他們的事業還沒有真正起步,便如同冬日裡的積雪遇到了太陽一船,瞬間便融化得一乾二淨。那一船船送來的糧食和一船船運走的絲綢,將他們幹大事的基礎給徹底地拱塌了。這個時候,見機得快的,趕緊撕了旗子,遣散部衆,自己也重新低眉順眼地去做一個奉公守法的好人,那些不知機的還想蹦噠幾下體現一下自己存在的,在進入江南的水師陸戰隊的迅猛攻擊之下,不管你是佔山的猛虎還是盤踞河湖的蛟龍,統統被割下了腦袋,成了警示世人的標誌物。
江南平靜了。
但這份平靜卻不屬於楚國。
他重新開始創造財富。
但他創造的財富與楚國朝廷再也沒有了任何關係。
江南四郡現在雖然還沒有掛上大明的日月旗,但在這裡飄揚了百餘年之久的火鳳旗,卻在這個寒冷的冬天裡,蕭瑟地落下了最後的帷幕。
四郡之內,不論是官員也好,還是士紳也罷,不論是被迫也好,還是欣然也罷,都認清楚了一個現實,楚國朝廷現在根本就顧不上他們,明國人已經變成了這個地方的真正主宰,東部六郡事實上的最高頭頭曾琳的態度已經表明了一切。
連曾琳這樣的大楚巨頭,都已經投降了明國,那他們隨勢而動,又算得了什麼呢,就算後世史書會口誅筆伐,想來也是曾琳會被大書特書,而他們,最後也只是略略一筆帶過,興許,連名字都不會留下。
剛剛經歷的數月的動亂,着實讓江南這個承平太久的地方經歷了太多的苦痛。愈是太平得越久的人,就越不願意再經歷戰爭的痛苦。見一葉而知秋,東部六郡的人們這些年來的痛苦掙扎,他們一樁樁,一件件都看在眼裡,他們不想自己也把這些痛苦來逐一體會一番。
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江南四郡人在這個寒冷的冬天,終於體會到了這句話是如何真切地描繪出了亂世的慘景,當糧荒暴發,動亂四起的時候,人命當真是賤如草芥。
他們想太平地活着,太平地掙錢發家致富並將自己一生的辛苦換來的財富傳給兒孫,而不是悽悽慘慘地攜家帶口地四處流浪,過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江南四郡平靜地接受了明人到來的事實。
對於所有人來講,日子與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同,農人漁夫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工人們在廠房裡繅絲織布,商人們忙碌着交易,身邊仍然是那些熟悉的面孔,管理他們的仍然是過去那些官員,該交的賦稅還得交,一切都同往常一樣。
明人的確來了,但卻又似乎看不到他們的身影。江南四郡在度過了最初的那麼一小段膽戰心驚的日子之後,便徹底放下心來。
這樣挺好的。
江南人沒有感受到太大的變化,只是將冬日裡的這段痛苦的經歷當成了一場噩夢,現在夢境過去,自然又回到了熟悉的生活場景之中,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但對於楚國朝廷來說,這個冬日裡在東部六郡和江南發生的事情卻如同一個個驚雷將他們炸得七葷八素。
先是江南糧荒,他們束手無策,現在連上京城也僅僅是自保而已,哪來的餘力救援江南?接着便是東部六郡的內戰。在楚國朝廷看來,卞無雙與曾琳的這一場爭鬥,的確就是一場內亂,他們無能爲力。
而直到這個時候,楚國朝廷還沒有完全搞清楚曾琳的態度。直到泉州糧船源源不絕南下,明人軍隊在荊湖,江南登陸,閔若英才終於明白,那個他曾經以爲的國之幹臣曾琳,早就成了明人的門下走狗。
閔若英還來不及生氣,新鮮上任的內衛統領雷衛便忠於職守的將來自東部六郡和江南四郡的情報源源不斷地送到了他的案頭。
所有的事實都已經表明,東部六郡和江南四郡於也不是大楚的領地了。曾琳也好,還是江南四郡也好,都已經被大明在事實之上佔領了。
驚怒之餘的閔若英當即下令在津州駐紮的宿遷統領的西軍立即進攻東部六郡,但卻遭到了宿遷的拒絕,同樣也遭到了朝廷大臣們的反對,津州是上京城的門戶,如果沒有一支大軍駐紮,一旦也出現了問題,則上京城立時便會風雨飄揚,雖然現下,也已經是風聲鶴唳了。
但宿遷就是可信的麼?閔若英已經不敢去想這個問題了,同樣的,朝廷重臣們也不敢去想。宿遷可是在東部六郡駐紮了數年之久,他也算得上是曾琳的老部下了。
撤換宿遷,閔若英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這個念頭一冒出來,立時便被他主動掐滅,他真敢這樣做,只怕立時會讓宿遷翻臉。
舉目四顧,閔若英不知道還敢相信那個地方大臣或者大將。新寧武騰?安陽朱義?他們忠於朝廷嗎?到現在爲止,朝廷讓他們調集錢糧的命令,得到不一絲兒的迴音?關宏宇倒是聽話地帶着兵到了徐州,但關宏於與朱義關係匪淺,誰又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這些人是不是與曾琳都是一路貨色?
閔若英坐困深宮之中,一籌莫展。
束手無策之中,朝廷與東部六郡,江南四郡的聯繫徹底斷絕。大楚三分之一的江山,在不知不覺之中便已經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