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裡早就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但看到自山下歡呼着飛奔下來的定州士兵的時候,鄭之元仍然吃驚不小,這那裡還像是龍精虎猛的定州士兵,活脫脫便是一羣骷髏了。本來應當很合身的軍服此時穿在身上,顯得空空蕩蕩的。
戰船一艘接着一艘地泊在岸邊,水手們開始向船下搬運一些物資,鄭之元則帶着隨從,大步向着山上走去。
翻過斜坡的頂端,鄭之元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寨門口的唐虎,那副雄偉的身軀與他的士兵一樣,都瘦脫了形,而更刺激他眼睛的是,唐虎的肩膀上還架着一個人,那是陳澤嶽,齊膝以下已沒有了的雙腿,讓鄭之元傷感不已。唐虎的身邊,站着一個稍顯年輕的將領,那是大帥的親衛鐵豹。而在鐵豹的身邊,則是劉源了。
劉源很興奮,很興奮,看到定州水師渡江而來的那一瞬間,如果不是實在餓得沒了力氣,他真想狂蹦亂跳着來喧泄一番心中的情感,守得雲開見月明啊!自己這一次,終於站隊了隊伍,李清大帥在中原大獲全勝,打得天啓老兒狼狽而去,曾氏,呂氏惶惶不可終日,只能投靠寧王苟顏殘喘。而自己,雖然這一次損失極大,家族財產幾乎全沒了,劉氏子弟也折損不少,但比起即將到來的回報,這些損失算得了什麼!他的眼中閃爍着光芒。
“鄭將軍,你再晚來些日子,我們可就要被餓死了!”唐虎大步走向前,張開他的大嗓門,吼道。肩上的陳澤嶽拍拍他的腦門,“放我下來!”唐虎這才意識到自己肩上還架着一個人呢。幾個親兵手忙腳亂地將陳澤嶽架到一邊的擔架上。
鄭之元大步走上前來,用力在唐虎的胸前擂了一拳,“餓成這個樣子,嗓門卻還這般大!”
唐虎咧開大嘴,嘿嘿地笑了起來。
鄭之元轉身走到陳澤嶽跟前,握住他的雙手,“大帥都知道了,他很痛心。他等着你回到定州!”
陳澤嶽微笑點頭,“爲大帥效力,是我的榮幸。別說只斷了一雙腿,就是腦袋搬了家,也無怨無悔!”
鄭之元點點頭,轉向一邊的劉源,“劉將軍!”
“鄭將軍!”劉源激動地踏上一步,向鄭之元抱拳一揖,說起來,劉源當初就是向鄭之元投誠而進入定州軍系列的,“大帥對你非常讚賞,說非在如此危難時刻,才能看出一個人的真心,劉將軍這一次的表現,讓本將刮目相看啊!大帥定然不會虧待於你!”
“多謝大帥,多謝鄭將軍!”
此時,水師官兵們已扛着一袋袋的糧食,一肩肩的豬肉,一隻只剝得光溜溜的全羊,無數只雞鴨絡驛不絕地走上山來。
“哇哈哈!”唐虎兩眼放光,“今天可要大快朵熙了,妙極,妙極了,老鄭,帶了酒沒有,帶了酒沒有?”
鄭之元失笑道:“鄧統領早知道你有這一問,放心吧,軍中雖然不允藏酒,但鄧統領將他自己珍藏的一瓶烈酒讓我給你捎來,今天會讓你喝到酒的!”
“拿來,拿來!”唐虎一隻獨眼笑眯了起來,這幾個月可是憋壞了他。
陳澤嶽伸手一擋,“別給他,見者有份,現在給了他,轉眼就沒了!”
唐虎獨眼一楞,“老陳你真不講義氣,居然如此說我,酒到了我手中,不論如何,也會給你留下一口,安會一滴也不給你,真是,真是氣死我了!”
幾人大笑聲中,陳澤嶽對劉源道:“劉將軍,你注意吩咐士兵們,大家這些天都辛苦了,肚子里長時間沒沾油水,但越是這樣,便越不能放開肚子吃喝,要不然,我們樂子可就大了,吩咐伙頭軍,今天先將一些牛羊豬肉之類的剁成了肉糜,摻在米糧之中熬成粥,讓大夥先補補,過兩天適應了,再大魚大肉地上。”
“是,陳將軍!”劉源雙手抱拳,向陳澤嶽行了一禮,轉身便去。
“走,老鄭,我們回寨子,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我今天剛好弄了幾隻熊掌,正說滋補滋補呢,你就撞來了,今天我們好好地喝幾口,你呢,給我們講講大帥是怎麼收拾天啓老兒的,你知道,咱們在這裡消息閉塞,那些潛上來的探子每每都只知道大帥又打到那裡啦,咱們又殲滅多少敵人啦,對於詳情卻是一問三不知。”唐虎拉着鄭之元,邁開大步,便向山上走去。
三天之後,白馬渡上所有的定州軍隊登上了水師戰船,在他們的身後,白馬渡堡寨和白馬山上的寨子已被夷爲平地。
陳澤嶽,唐虎,鐵豹,劉源等人站在船頭,回頭看着一片狼藉的白馬目,眼中都是露出了複雜之極的表情。
唐虎揮舞着手臂,嗥叫了一聲,“白馬山,我唐虎還會回來的!”
隨着唐虎的吼叫,十數艘戰船上,白馬山上倖存的定州士兵一齊大聲叫了起來:“我們還會回來的!”
“我們會回來的!”
“啓航!”隨着鄭之員一聲令下,定州水師戰船拔錨起航,成一字隊形沿江而下,向着遠方駛去。
十天之後,鄭之員的船隊駛出沱江,進入黑水洋,在與鄧鵬的水師主力會合之後,揚帆遠去,隨即,南軍水師駛入安順港,另一部則進入沱江水寨。
至此,定州軍事力量從遼順沈三州完全撤出。
連山島,這個定州水師進入黑水洋後佔領的第一個島嶼,早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合適的地理位置讓定州水師不斷地加大在這裡的投入,現在,這裡已經成了定州水師在遠洋之上最大的一個補給後勤基地。
島上修建了適合萬料巨船停泊的碼頭,船舶修理廠也早就投入了運行,損壞的船隻在這裡就能得到及時的修理,而不必像以前那樣遠渡重洋回到復州。島上設立了匠師營,就地製造各種軍械,以補充海戰消耗。整個島早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軍營。
最早投靠定州水師的海盜黑鷹這幾天已經做到了參將一職,現在擔任着連山島守備將軍一職,麾下也由當初的瘳瘳幾條船發展到現在的三艘五千料戰船,十艘三千料戰船,近二十艘千料戰船,水兵數千人,鳥槍換炮,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窮困潦倒的海盜了。
每每站在自己的旗艦上,看着麾下強大的水師艦隊,黑鷹就會念叨幾句,咱家運氣真是好啊,那一夜的狂風暴雨真是妙到了極點,看來一定是自己前世做了大善事,今生纔得到了好報啊!
他的妻兒在定州,兒子如今卻已通過了定州的鄉試,可以稱之爲一聲秀才公了!大字識不得幾個的黑鷹挺滿足的,爲了將來不在兒子面前丟份,現在的他可一直努力地在學習認字,到了今天,已經可以提筆給家裡寫家書了,雖然幾個字像雞抓一般,但黑鷹還是挺自得的。
當年的海盜如今已是令黑水洋上的其它海盜聞風喪膽的名字,黑色的鷹旗所到之處,海盜望風而遁。
但現在這個威勢日增的黑鷹將軍卻正愁眉苦臉地坐在一塊礁石上,那個讓他得到這個匪號的,個頭極大的黑鷹也安靜地蹲在他的身側。
黑鷹痛苦的是,他因爲能訓化飛禽,現在幾乎每天都被住在島上的一個大人物捉去,不但要爲她講述訓禽之道,還得不停地做實驗,訓化各種飛禽。
這個女人了不得!她就是名震天下的定州統計司的司長清風,雖然一直在海上,從未到過定州的黑鷹並不認識清風,但這並不妨礙他從同僚的嘴中聽到這個女子的赫赫威名,不說別的,只看鄧鵬統領,鄭之元將軍這些令他無比佩服的人物,都在這個嬌怯怯的女子面前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就知道她的厲害。
清風司長到連山島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她是由鄧鵬統領親自護送來的,來到島上,一直便是深居簡出,連山島上,那一片淡水湖周圍,如今已成了連山島的禁地,因爲清風司長就住在哪裡。
隱隱聽說清風司長是因爲犯了大錯,而被大帥放逐到這裡,但清風司長那派頭,那像是一個被放逐的罪囚啊,不說別的,單看她隨身的護衛統領,就是一位正牌子參將,而且她身邊的那幾個人,作爲老資格的殺人越貨的好手,黑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沒一個善茬。個個都是好手。
而且清風司長不僅是統計調查司的司長,更是大帥的女人啊,這一點,黑鷹也模模糊糊地知道一點,更要命的是,清風司長還是大帥長子的姑姑,這些關係加在一起,讓黑鷹咋舌不已,這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呢!別看現在清風司長被關在這裡,但這種人物,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翻身得解放。
自己是這連山島的地主,千萬不能讓這位姑奶奶感到不愉快,不然等這位姑奶奶回過神來,不就有自己的好瞧了麼!
黑鷹想着心事,一邊暗罵自己,自己幹什麼不好,偏生要在清風面前炫耀自己鳥兒訓得好,唉呀呀,當初不是想着討好這位姑奶奶,想搏她一笑麼!結果,她是笑了,自己可就要哭了。現在自己只要稍有餘遐,便會被她拎到山上去,看着清風弄來的那各色各樣的鳥兒,黑鷹真是欲哭無淚。
“將軍,將軍!”遠處又傳來了自己親衛的呼喊聲,不用說,山上那討債鬼又叫人來召喚自己了。
“命苦啊!”黑鷹自怨自艾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