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日晌午,十里灣。
炊煙陣陣,香氣四溢,百來個大鍋熱氣騰騰,陣陣米粥的香味隨風飄蕩,大批南軍涌入,歡呼着簇擁到鍋邊,他們這些日子以來,實在是餓得恨了,肚子裡除了野菜,樹皮,觀音土,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過米粒了。
越來越多的南軍涌入十里灣。
數裡開外,樑翼舉起了手中長刀,在另一側,周叔聞也在做着同樣的動作。
“進攻!”幾乎在同一時間,相距約五里的兩支南軍同時發動進攻,全副武裝的曾軍吶喊着衝了過來。
十里灣的南軍先是一陣大亂,大鍋被掀翻在地,衆人返過身來,看着從遠處衝來的軍隊。
鄺一圭拔刀大呼,“弟兄們,生死存亡在一些一舉,敵人有糧食,殺光他們,搶了他們的糧食,我們才能殺回家鄉去,殺啊!”一馬當先,返身衝殺上去。
在他的身後,數百名校尉組成的敢死隊高舉着兵器,跟在鄺一圭的身後,狂呼着迎了上去。
“殺光敵人,打回老家去!”
先是鄺一圭的呼喊,緊接着是數百名充作敢死隊的校尉軍官的呼喚,隨即,成千上萬的南軍呼喊了起來,不錯,敵人有糧食,他們不想死在這裡,而不想死在這裡唯一的出路就是殺光眼前的敵人,搶光對方的糧食,才能回到南方,回到家鄉,見到自己的親人。
潮水般的南軍迎向了氣勢洶洶的樑翼與周叔聞部。
兩軍旋即絞殺在一起。
樑週二部吃得飽,穿得暖,精氣神兒十足。南軍卻是哀兵,雖然形銷骨瘦,但回家的情緒是那麼的強烈,對親人的盼望更是壓倒了飢餓,兩方都是懷着必勝的信心撞擊到一處,十里灣頃刻之間便變成了修羅場。
白馬山要塞,郭全站在要塞之頂,手握着長槍,哨探絡驛不絕地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向他彙報着十里灣的戰場形式。
“沒有看到胡澤全的中軍大旗?”郭全問道。
“報告將軍,十里灣沒有胡澤全的中軍大旗。”哨探大聲道。
“再探!”郭全命令道:“我相信,胡澤全此時正吐着毒蛇信子在死死地盯着我們呢,好傢伙,拋出數萬軍隊引誘我,他卻想趁機來奪我的白馬山,嘿嘿,我倒想看看,誰能堅持到最後!”
“是,將軍!”
此時,在白馬渡要塞,白馬山要塞,一萬餘鳳離營官兵枕戈待旦,隨時準備着出擊。
“報!”
“講!”
“我部哨探在十里外的下馬槽發現胡澤會中軍部隊。”一名哨探喜形於色。
“多少人?”
“約五千部衆!清一色全部是騎兵。”
“盯死他們,如有異動,馬上回報!”
“遵命!”
“將軍,動手吧,我們攻擊胡澤全的本部!”吉通,王振,曾充都上前向郭全請命。
郭全搖搖頭,“等,再等等,對方是騎兵,而我軍是步兵,如我軍主動出擊,則會陷入被動,此時比得是耐心,看看誰能耗得過誰!”
“我們有時間,耗得起,王琰將軍離此應當不遠了。”
“郭將軍,十里灣敵軍拼死反撲,樑翼將軍,周叔聞將軍請求郭將軍發兵援助!”一名哨探飛馬趕來。
“回去告訴兩位將軍,我這裡面對的是胡澤全最後的五千精銳騎兵,我沒有援軍給他們,告訴他們,如果他們兩人三萬人馬還收拾不了一羣餓得皮包骨頭的潰兵,就自己打塊豆腐撞死算了,我還想他們來支援我了,去,告訴他們,即便將部隊拼光了,也得將十里灣的敵人堵住。”
頓了一頓,又道:“去吧,給兩位將軍說,至少他們得堅持到天黑。”
十里灣,樑翼和周叔聞此時已經陷入苦戰,他們兩人近三萬部衆,但對手人數卻是他們的兩倍,而對手以絕大的勇氣發起的拼死反撲讓兩人苦不堪言,原來以爲手到擒來的一仗,直打到現在才發現,一腳居然踢到了鐵板之上。
所謂哀兵必勝,南軍此時倒正是一羣哀兵,現在樑週二人雖然不至於敗,但眼見着自己的嫡系部隊在廝殺之中不斷地倒下,心裡頭都是滴下血來。
樑翼與周叔聞兩人也不是泛泛之輩,當發現對手的頑強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後,兩人不約而同地放棄了原先的戰略,而是拼盡全力實現了兩軍的會師,集中所有的力量,與對手拼鬥。
“老樑,郭全那廝什麼意思?這樣打下去,我們的老本可就拼光了。”樑翼氣呼呼地道。“這他媽的就是一羣餓狼,那裡是一羣餓得快死的傢伙。”
周叔聞苦笑了一笑,“樑兄,我們沒有回頭路,即便打光部隊,也得贏下這一仗,這是我們以後安身立命的所在,打吧,沒什麼可抱怨的,只要我們不死,軍隊會有的。更何況,我們支需支持到天黑,王琰的騎兵部隊就會來了。”
“收縮防守吧,只要堵住對手就可以了。”樑翼道。
下馬槽,胡澤全靠在擔架上,臉色白得厲害,顯然,他低估了白馬山上的郭全,十里灣,樑翼與周叔聞的部隊被殺得步步倒退,危在旦夕,但郭全卻絲毫不加理會,顯然,他在等着自己。
“胡將軍,對方不動,我們怎麼辦?”史萬山擔憂地道。“我們在十里灣的部隊體力不及對手,眼下只是拼着一身血勇而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啊,雖然現在佔據了上風,但樑週二人死戰不退,時間一久,我們就危險了。”
“現身,向泉城方向進發!”胡澤全咬牙道。
“將軍!”
“對方已經發現了我們的所在,我們不動,他們是不會動的,不過我們是騎兵,機動快速,現身,大搖大擺地穿過白馬山,看看郭全如何反應?”胡澤全道。“如果他主動出擊,以步擊騎,我們佔着上風,如果他仍舊固守不出,你則帶兩千騎兵去十里灣,擊潰樑週二部,我倒要看看,樑週二部潰滅在即,他會不會下山來!”
“末將明白了。”
南軍五千騎兵出現在郭全的視野之中,向着白馬山挺進。
郭全動了,白馬渡,白馬山兩個要塞的軍隊列着整齊的軍陣,走出了要塞,但卻仍與胡澤全部保持着數裡距離,是巍然不動。對手進,他們則跟着前進,對手一旦停了下來,他們也立刻停下來整頓行伍,竟然如同牛皮糖一般粘着對手,即不打,也不退。但這個距離卻極是危險,讓胡澤全一時之間也是進退兩難,迫使他不敢行分兵之地,如果按照先前的計劃,史萬山帶走一部騎兵,剩下來的,能不能擋住對方的衝擊也是一個問題。
僵持,依舊是僵持。
十里灣的殺聲依舊沒有停歇,相比起那邊,白馬山下的對峙顯得有些奇異。
暮色漸漸降臨,十里灣的樑翼與周叔聞二人終於看到了勝利的曙光,此時,兩人軍隊已經損失了約三分之一,南軍損失比他們更多,雙方兵員都在劇烈的消耗當中,但打到現在,南軍體力上的弱勢終於開始顯現,很多士兵已是再也無力揮舞刀槍衝殺,已是手痠骨軟了。
此時雙方在兵力上的差距其實比開戰之初更大,南軍人數上的優勢更大,但相比開戰之初,此時樑翼與周叔聞二人反而漸漸地將劣勢扳平了。
“我們走!”胡澤全喝道。
“將軍,十里灣的弟兄?我這一走,郭全所部必然加入十里灣戰場,那他們就完了!”史萬山大聲道。
“顧不得了!”胡澤全道,“萬山,走吧!”
“將軍,胡將軍,不好了!”遠處,一名哨探汗流浹背地策馬奔來,滿臉的驚惶之色怎麼也掩飾不住。
“出了什麼事了?”史萬山怒喝道。
“騎兵,常勝營,常勝營騎兵來了!”哨探語不成調地道:“離我們不足十里地了!”
史萬山駭然色變,“常勝營不是在泉城麼,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們飛過來的麼?”
哇的一聲,胡澤全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人軟軟地倒在擔架之上。
“將軍!”史萬山大驚,翻身下馬,扶起胡澤全,“胡將軍,你怎麼了?”
胡澤全又眼失神地看着暮色,“原來是早有預謀,郭全一定是早就投降了李清,這才能引領定州常勝營從泉城趕來,萬山,突圍,能走多少就走多少吧,告訴弟兄們,分散突圍吧,能不能回到家鄉,就看他們的氣運了。”
“將軍,我們還能一戰!”史萬山痛苦地道。
“沒用的,除了枉死之外,沒有其它任何路可走,常勝營是天下第一鐵騎,是李清的王牌部隊,更何況,我們的部隊現在士氣全無,體力不支,這一仗根本無法打。告訴弟兄們,想跑的就跑,想投降的也隨他們的意吧!”
“將軍!”史萬山放聲大哭。
遠處,整齊的戰鼓聲開始擂響,鳳離營兩個大方陣開始徐徐挺進,顯然,郭全也得到了常勝營已到的消息。
胡澤全眼神渙散,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血沫從嘴裡不斷涌出,手顫抖着指向南方,淚流滿面的史萬山扶着他坐了起來,面向着南方。
“回家了!”嘴脣抖動着,胡澤會艱難地吐出了三個字,雙眼一閉,溘然長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