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出來,我和楊之水臉上都變了顏色,實施竟被我料中,玉陽子真的遭了毒手!
我不由得看了楊之水一眼,只見他嘴角的肌肉一顫一顫,臉色漲得通紅,脖子上的青筋都幾乎要跳出來!
我怕他衝動,連忙拉了拉他的衣服,搖了搖頭,打着口型不出聲道:“先要找着玉陽道長在哪裡。”
楊之水陰着臉略點了點頭。
我這才暗自鬆了一口氣。
只聽先前說話的那鷹鉤鼻男人繼續道:“咱們的消息稱,十八家玄門大派一共出動了三十八個人。現有九人已在陳家村,八人在途中與暗宗火併受傷,十四人被我們生擒,一個人失蹤,現如今只剩下了七個,這七個無論如何都不是咱們的對手。我看咱們不必等了,直接去陳家村!”
我聽得脊背一陣發寒,十八家世家名門前來援手陳家,無論是出於私心還是江湖救急的目的,總歸是我們的朋友,現在看來,幾乎已經快接近全軍覆沒的地步!
這些人的實力竟有這麼強?
更讓我憂心忡忡的是,暗宗也捲進這件事情裡了嗎?
那面具人現如今身在何處?
他這次究竟是真的與陳家爲敵還是另有企圖?
我一直在盯着那鷹鉤鼻男人看,他的面相是典型的“寡鷙相”,這種面相的人有真本事,但最多隻是中上,而其性格則頑固執拗,冷傲刻薄,自視甚高,以此斷語套此面相,可謂是百試不爽!
一對一,他能勝得了紅葉、玉陽子、明清和尚等輩,卻遜於曾子伯、張熙嶽等人,與木菲清倒是相仿。
但他卻坐在賈愷芥的下首,而且在賈愷芥右側六人中,只排在第三位。
那麼坐在他前面那兩個人又是何等厲害的角色?
我來不及細看,那賈愷芥已經開口說道:“張壬,你要仍然是這樣的看法,這樣的性子,就別跟我去陳家村了。”
賈愷芥渾身上下除了嘴脣在微微翕合,他的眼睛仍然是閉着的,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語氣也溫和無慍,但是鷹鉤鼻張壬卻渾身一顫,臉色驀地變得發白,竟站起身子深躬一揖,虔誠道:“老祖恕罪!是徒孫想左了。”
徒孫?
我的心裡咯噔一聲,張壬的年齡看上去至少也在四十歲往上,居然還是賈愷芥的徒孫!
賈愷芥究竟只是輩分高,還是他的年紀遠非他表面上所呈現出來的狀態?
回想起之前賈愷芥的手段,還有明清和尚的話,我的心情越發沉重。
只聽賈愷芥道:“你坐下吧。謹言慎行,戒急用忍,並不是什麼壞事。要知道咱們的對手,不單單是陳家,也不只是十八路世家大派,還有五大隊、九大隊,甚或還有暗宗。”
“暗宗?”緊挨着張壬坐在其上首位置的人皺了皺眉頭,道:“老祖,暗宗也在與陳家村爲敵啊,他們已經打傷了八個援手陳家的人。”
這個人身材很矮,坐在那裡比相鄰的張壬要低一頭,四方臉,黑的發紅,兩隻眼炯炯有神,又大又亮,隻眼圈周圍黑的彷彿煙熏火燎過一般,嘴脣又肥又厚,紅的有些發紫,臉頰渾圓,天生兩抹緋紅,像是塗了胭脂一樣。
這是典型的男人女相,也看不出有多大年紀,彷彿青年,但那篤定的氣質卻又不似;彷彿中年,但那通透的眼神也不像;說是老年人,可面上無分毫皺紋,嘴脣上下無一根髭鬚!
他渾身上下都透着伶俐勁兒,彷彿隨手一按就能彈起來。
我在心中暗暗讚歎:“這絕對是個極厲害的角色!”
賈愷芥兀自閉着眼,淡淡地說道:“是李雋在說話吧?”
“師侄正是李雋。”這女相的男人聽見,也連忙要站起來回話。
賈愷芥卻擺擺手,虛按一下,道:“坐下別動。咱們現在不鬧那些虛禮。我問你們話,你們就站起來行大禮,那太折騰了。”
李雋告了聲:“恕師侄無禮了。”然後才又坐了下去。
他是賈愷芥的師侄,張壬是賈愷芥的徒孫,也就是說李雋比張壬還要高上一輩!
那李雋的年紀……
想想真是令人駭然!
只聽賈愷芥幽幽道:“唉,我也真是老了,腦子有些混沌了,想當年,上邊大肆清理剿除會道門,那時候的我才五十五歲,和兩個師哥、一個師妹共同執掌咱們天理宗,兩個師哥在作亂中被打死,師妹不知所終,我只好將教衆化整爲零,轉入深山老林裡躲着,我自己在山洞裡練功,一練就是五十一年,這時間過得真是不知不覺啊,等我心血來潮,突然記起紅塵中事時,又如何能想到世間已過去了半個多世紀!我從山洞裡重回人間,一番遊歷下來,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徒子、徒孫、徒重孫已經死了一大批,找來找去,也就遇見你們幾個能撐得上場面的人了。唉,我門中人才凋零如此,真是可悲!我活這麼大年紀又有什麼用?不過是個棺材瓤子罷了!”
這話說出來,我和楊之水忍不住面面相覷,這個看起來只四十歲上下年紀的賈愷芥,竟有一百零六歲高齡!
他竟是與太爺爺陳天佑、曾天養是一個時代的人!
怪不得我先前會有那種危機感!
坐在賈愷芥左側爲首的一個老和尚忽然開口道:“阿彌陀佛!天理老祖忒過謙了!據老衲看來,您實乃當世第一奇人!勘破紅塵,得悟天道,可敬可佩可嘆可喜!”
“對,空空大師說的對!老祖您實在是太過謙虛了!”
坐在賈愷芥右側六人中首位的那人,眨着一雙閃爍異亮光芒的三角眼,纖薄的嘴脣上下抖動,略晃了晃呆坐許久的僵直脊背,然後恭恭敬敬地說道:“師侄是林惠,八十多歲了人了,與師叔分別五十多年,您出山後一眼就看出來我是誰,這份本事,天下真是無人能及!還有您的相貌,嘖嘖……”
林惠皮膚黝黑,微微有些黃斑,看上去一副老實相,說起話來卻額頭髮紅,嘴角冒沫兒,道:“不是侄子恭維老祖您,不知道您底細的人,要是能看出來您的真實年齡,我敢把自己眼珠子摳出去喂狗!就連陳元方也看不出來!他那什麼夜眼、慧眼、法眼,跟老祖您這雙眼睛比起來,真正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提鞋也不配!還有您這份駐顏不老的氣功,血金烏之宮的宮主也比不上!說句不知高低、天打雷劈的話,您還活着的消息被五大隊、九大隊知道後,您老猜他們說什麼?他們說老祖您是不死的老妖精,又出來禍亂天下了!他們這是怕你怕到了骨子裡呀!”
這一連串的馬屁拍的不着痕跡,既恭維了賈愷芥,又罵了我,真是好口才,李雋、張壬等人都瞪着眼睛呆看林惠,臉上的神色是又羨又妒,心中肯定都是在想,這麼好聽的話怎麼讓他說完了,我怎麼沒想到?
賈愷芥的嘴角露出一絲幾乎不着痕跡的笑意,道:“林惠這話說的有點擡高我了,想我太虛自十歲起開始修道,耗費三十六年練氣,又用去三十六年參玄,八十二歲起才稍稍參悟天道,到一百零六歲時有所小悟,練出了瑩目之術!我知道若再假以一紀十二年的時間,定能有所大悟,開啓天眼!可惜練出瑩目後,心血忽然來潮,竟再也靜不下來了。我自忖我道家講究靜極思動,陰極而陽,便先把修行擱下,重回人世,來拯救大衆。正所謂小道在山中,大道在人間,其實我這也算是修行。你們說呢?”
殿中衆人幾乎是異口同聲道:“老祖是神人見識,所說極是!晚輩遠遠不及!”
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賈愷芥的道號是“太虛”,或者他的真實稱謂就是太虛,“賈愷芥”不過是個代稱假名。
太虛聽着衆人一致的讚頌,還是閉着眼,淡然說道:“當我重回紅塵後,才發現真是萬象新天!小輩們風頭正盛,我輩凋零殆盡!你們說那個陳元方,也不過二十多歲年紀吧,有眼下這般修爲,真是不可思議!還有血金烏之宮的宮主血玲瓏,林惠啊,她可不比我差。至於那個暗宗,隱隱有統一術界異端的勢頭,他們的首領,那個帶着面具自稱‘晦極’的人,也不簡單啊。我聽周興說,他曾拉攏過你們?”
坐在張壬下首的一個敦實的中年漢子悶聲道:“是!晦極曾經找過我們,要我們併入他的暗宗,我們沒有拒絕,也沒有同意,一直在虛與委蛇,現在老祖出山,我們自然不會再搭理他。不過,老祖剛纔說他可能會是我們的敵人,這個,以徒孫看來,應該不至於吧?咱們在上邊和那些所謂的世家大派看來,都是異端,都是邪教,我們同屬一類,即便不答應歸入他的屬下,也不至於就反目成仇了吧?更何況現在,暗宗也在對付那些世家大派的人。”
太虛忽然“咯咯”一笑,道:“周興,你錯了!晦極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起來他暗宗的行爲是與陳家爲敵,其實卻完全不然。就好比我,你們或許都以爲我晚上要去陳家村吧?也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