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鏢頭,鎏金握把,四尺鞭身,黃塗環扣!
這就是伍子魂鞭!
黑黝黝的形容,土黃色的光澤,安置盒中,靜謐無聲。
沒有任何異樣。
我緩緩把手伸了過去,臨近鏢頭時,三爺爺突然叫道:“元方,想好了!一旦拿到手就不能放,一旦放手,就永遠拿不起來!”
我稍稍一停,略略呼氣,隨即猛然下手,用力抓住了握把!
既然拿了,就絕不放手!
這鞭子……很厚,很沉,很凉。
卻還是沒有什麼異樣。
難道鞭子上的殘魂已經在寂寞孤獨中永遠的消失了嗎?伍子胥的戾氣已經隨着歲月自行消失殆盡了麼?
我一把將鞭子扯了出來,剛要轉身,卻忽聽“日”的一聲尖銳噪響錐子一般刺進了耳中!
痛!
劇痛!
我的手猛然一顫,差點將鞭子丟掉。
幸好沒有丟!
但是這聲音從何而來?
難道是這鞭子?
這麼一想,那聲音驟然變得更加激烈!
毫不停歇,一波連着一波不斷高昂,就彷彿腦子裡有一個砂輪在以極快的速度切割一段堅硬無比的鋼筋!
撕心裂肺的摩擦音聚攏成一把鋒利的尖錐,猛的刺進你的耳朵中,直投腦顱,拔出來,再刺進去,反覆不停!
我心中有股強烈的願望,要放下那鞭子,然後伸手去捂自己的耳朵!
但是三爺爺那句話卻讓我拼死也不能如此!
剛纔還理直氣壯的誇下海口,不後悔,現在就要丟掉鞭子,永遠放棄執鞭之權,回去之後,又將以何種面目見老爸、奶奶等人?
不能……不能!
我死死攥着鞭子的握把,在慘白的月光下,緩緩轉過身子,面朝着三爺爺、元成、元化,他們三人就好端端的站在那裡,表情一如既往,或緊張,或深沉,或疑惑……總之,臉上沒有任何痛苦的神色。
顯然,他們並未遭受到一絲一毫那可怕聲音的折磨!
這聲音就是衝着我來的!
就是從伍子魂鞭上發出來的!
鞭子現在沉得要命,也冷得要命!
那聲音把我折磨的全身鬆軟,若非能用眼看見,我幾乎無法確認自己的手是抓着它的。
可殘魂呢?
怎麼還不出現?
我的陰陽法眼也沒有從伍子魂鞭上捕捉到任何邪祟痕跡。
“日!”
彷彿夏天太陽最毒的某日午時,全世界鳴叫最熱烈的知了湊到喇叭上發聲高歌,而喇叭口就對着你的耳朵!
不行,實在是太難受,太痛苦了!
我甚至已經聽見耳朵中鼓膜碎裂的顫音。
“大哥,你的耳朵流血了!”元化突然大聲叫道:“你幹什麼呢?”
我的心陡然一沉,只見陳元化急匆匆要上前來,卻被三爺爺一把抓住肩膀,拉了回去,道:“別動!沒人能幫他!這是他自己的造化!”
陳元化一愣,道:“三爺爺,你們到底在幹什麼?”
“修行!”三爺爺低沉地說道:“吃盡苦中苦,方爲人上人!”
吃盡苦中苦,方爲人上人?
我在剎那間有些清醒恍悟。
但隨即又復疑惑茫然。
爲了拿到這個鞭子,把耳朵聾掉,值不值?
念及此,我差點順手就扔了鞭子,但幾乎在同一時間,青冢生、張熙嶽的身影就映入腦海。
有他們在,我的耳朵應該聾不了。
信心迴歸,我緊了緊握鞭子的手,那聲音似乎也不那麼尖銳了。
我把目光瞥向三爺爺、元成、元化,只見他們也都正滿臉緊張地看着我,我不由得衝他們微微笑了。
越是痛苦,就越要微笑,相逐心生,運由相轉,境隨運變!
恍惚間,那聲音似乎變得不那麼激烈了,那痛苦似乎也變得更加微弱了,這是要結束的跡象嗎?
我心中一喜,當即就想走出這個墓園。
從家裡來到此處,再到執鞭在手,差不多已經快一個小時了,不想再耽擱時間是其一,除此之外,我還有另一層考慮。
或許走出去以後,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鞭子上有殘魂,有戾氣,墓園這個環境必定是加重其程度的。
儘管墓地裡的逝者都是我的親人。
陰氣卻是不論親疏的。
我正想招呼三爺爺他們,那鞭子卻陡然一輕,緊接着一股白氣水霧似的蒸騰起來,片刻間便將我完全籠罩其中!
瞬間,耳中的恐怖噪音全然消失不聞!
若非耳朵裡又痛又癢,我幾乎以爲先前那噪音是我的錯覺!
但噪音消失了,眼睛卻又看不清了。
森森白霧,濃郁異常,逡巡環顧之際,蒼茫忙四野皆隱!
除了這霧氣,我什麼也看不見,三爺爺他們也不知道身在何處!
我稍稍有些駭然,但近來所遇奇詭之事頗多,我也不至於匆忙慌亂,對白霧的來源,我還是心知肚明的,除了伍子魂鞭在搗鬼,再沒有第二個原因!
看來這鞭子還真是不好拿到手!
莫非先前是針對耳朵,現在就要換做眼睛了麼?
心中剛泛起這個念頭,就忽有一道冰冷沉抑的聲音幽幽傳來:“你能挺過我的鬼蟬金鳴音,真是異數!”
沒有人,連個影子都沒有,但那聲音卻是異常清晰的!
“你不用找我,沒有慧眼,是看不到我的。”那聲音又道。
我心中當即瞭然:說話者十有八九就是這鞭子中隱逸的殘魂了,哼哼,若非我慧眼已失,找到你還不是小事一樁!
“嗯?你曾開啓過慧眼?”那聲音詫異道。
我吃了一驚,這殘魂竟能窺破我心中所想!
看來與青冢生那心領神會之能無異!
“哦,連心領神會也知,莫非真是魂力大圓滿境?”
“是!我就是魂力大圓滿境界的人,只是現在受了毒術殘害,三魂之力難以調用,因此慧眼沉寂。”
既然要將伍子魂鞭收爲己用,那就坦誠相待,我抱定了有一說一的念頭,絕不說謊。
更何況,這殘魂能心領神會,我若說謊,它應當也能偵知。
“你是陳弘道的兒子?陳漢生的孫子?”
“是!你怎麼知道?”
“麻衣陳家歷代嫡系傳人,成年之後,或是到了要做家主族長的年紀,便都會來拿我試手,我怎麼不知?每一個來試手的人,不論成敗,都需報上姓名!你叫什麼名字?”
“陳元方!”
“好,你們陳家,已經有數百年沒有出過具備慧眼的人了。神相徹底消失了嗎?”
“沒有,神相已經迴歸。”
“你?”
“我!”
“哈……”
“哼!”
“你今夜是決心要降服我?”
“不錯!”
“這幾百年來,除了陳天默有此實力外,再無第二人!但是陳天默有力無心,明明能執鞭在手,卻不願;陳漢生挺過了鬼蟬金鳴音,卻無法說服我;陳弘道則在鬼蟬金鳴音那一關,就放棄了!至於你,雖然有陰陽法眼在身,卻幾乎等同廢人!本事相較於父祖,更是差之千里!真不知你是如何挺過那錐心刺骨之音波的。”
我道:“我父親沒有挺過是因爲他根本就不想踏入相界!至於我,今夜,定然服你!”
“狂妄!你可知我是誰?”
“兩千餘年前伍子胥的一道殘魂餘念而已!”
“你可知我生前受盡冤屈,死後累世稱頌,乃千古英雄!楚君害我,我鞭撻其屍!夫差害我,我視其國滅!你手無縛雞之力,百無一用之黃口孺子,拿甚服我!”
“依我看來,你只不過是一殘暴狠戾之人而已,算不上英雄,我雖不才,卻也有德有行有理,以此挫你,你焉敢不服?”
“放肆!我如何算不上英雄?”
“夫英雄者,激昂大義,以忠孝節烈名垂天下,生前身後無愧人鬼!你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大節有虧!算哪門子英雄?”
“你!你……混賬!”
“你才混賬!你身爲楚國國民,卻叛逃吳國,是爲不忠!你爲自己逃命,忍看父兄身死,是爲不孝!你爲報私仇,挑起吳、楚兩國之戰,以至生靈塗炭,百姓死傷累以數十萬計,是爲不仁不義!楚王聽信奸臣讒言殺你父兄,你不找那奸臣報仇,卻專尋楚王,楚王已死,你竟鞭屍三百,簡直是倒行逆施!吳國收留你爲大臣,賜你榮華富貴,只因夫差不聽你言,你便詛咒吳國國滅!你這等爲人,實在是大節有虧!似你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大節有虧者,還敢自稱千古英雄,我有兩字贈你,哈哈!”
“你,你,你強詞奪理!”
“我哪一句強詞,哪一句奪理?你可知你爲什麼會落個頭懸國門的下場嗎?就因爲你太自私,太殘忍,太無節操度量了!”
“不!不是,我不是這樣的人……”
“你是!我只問兩句,其一,楚國是不是你的父母國,吳國是不是你的敵對國?楚王與你有仇,你投奔吳王,助敵滅父母國,這行徑說破天是對還是錯?其二,楚王與你有私仇,楚國百姓與你有何怨?殺楚王,派一刺客足矣,何必挑撥大國之戰,致使長江以南再無一處安樂土地?”
“……”
見對方無言以對,我心中一喜,道:“我所言者,有理還是無理,你服還是不服?”
“只一問,如果我真是你所說的那種人,那爲何留英名於後世?”
我笑道:“只因世上以私仇泯大節者衆,以大節棄私仇者寡,所以贊你者多,毀你者少,你因此成名!”
“哈哈!好一張利嘴!只是不知,你又是哪一種人?”
我稍稍一頓,而後回道:“全大節,報私怨,度德量力,快意恩仇!吃得苦,耐得勞,重情好義,無愧於心!”
“好!我跟着你,看你如何快意恩仇,無愧於心!”
剎那間,霧消煙融,心澄目明!
伍子魂鞭,就靜靜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