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爺爺出門的時候,才發現院子外東、西兩側的黑暗處,都矗立着衆多無聲無息的人影。
我打眼一看,只見東側爲首一人正是五爺爺陳漢名,身後立着陳弘仁、陳弘信、金一、金三;西側爲首一人卻是七爺爺陳漢禮,身後立着陳弘雅、陳弘光、土一、土三。
毫無疑問,他們都在保護這個小院。
看到我和三爺爺出門,陳漢名、陳漢禮都略一頷首,並不出聲。
我和三爺爺東行了百餘丈之地,然後折而向北,沿途又遇見了來回逡巡的陳弘智、陳弘勇、陳弘義、木一、水一、火一等人。
陳家村已經完全戒備了起來。
“大哥,三爺爺,你們去哪兒?”
我和三爺爺剛繞過村中的池塘,岸邊大柳樹後忽的走出來兩個人,一前一後,說話那人正是陳元化,他身後那人卻是陳元成。
元化的身體早已恢復正常,元成因爲薛橫眉之事被折磨的近乎瘋掉,在青冢生和張熙嶽的精心調理下才漸趨正常,只是,正常之後,本來就略有些木訥的陳元成變得更加沉悶,有時候甚至數日都不說一句話。
而原本活潑詼諧的陳元化,現在也變得近乎陰鬱,性子反倒是沉穩了許多。
我道:“你們倆也出來巡視?”
陳元化點了點頭:“嗯。”
我道:“我和三爺爺去墓園裡取一件東西。”
陳元化略一皺眉頭,道:“就你和三爺爺?”
“是。”
陳元化道:“那我們跟你們一塊。”
我笑道:“有三爺爺在,你們還怕什麼?”
陳元化道:“你現在功力盡失,不比從前,今天夜裡又不太平,三爺爺老了,我還怕他出什麼事情呢。”
我見陳元化堅持,便道:“好,一起。”
三爺爺不是磨嘰之人,一路無話,走的飛快,陳元化走在最前,陳元成跟在最後,我在中間,也都是一言不發,匆匆奔赴族中公墓。
剛到墓園之外,還未入內,便有一道尖銳的哨聲驟然而起,緊接着兩抹黑影疏忽而至,擋在我們面前。
“老十四,老十七,是我。”三爺爺不等來人說話,便先開口。
“是三哥。”族中漢字輩排行第十四的守墓老人陳漢振看清楚了三爺爺後,連忙吹響了手中的哨子,遠處也有一聲哨音迴應似的響起,這是表明來的是熟人,可以解除警備。
與陳漢振同處守墓的老十七陳漢興將我們幾人一一打量後,詫異道:“這是……元方、元成、元化,你們夤夜到此地,是要做什麼?”“爲了伍子魂鞭。”三爺爺淡淡道。
“啊?”陳漢振驚疑不定的瞥了我一眼,道:“是要讓元方試手?”
“對。”三爺爺道:“這是大嫂和弘道都商定過的事情,元方自己也同意。”
“元方恢復功力了?”陳漢振問道。
“沒有,十四爺。”我微微一笑,道:“不過這也不礙事,就是要趁着功力未復之時纔來做這件大事的。”
陳漢振茫然道:“爲什麼?”
我道:“取否極泰來之意。”
陳漢興眉頭一皺,道:“簡直是笑話!這又不是押寶、賭博,元方你究竟曉不曉得裡面的厲害!”
我道:“十七爺,你說對了,這就是在賭。我自然曉得其中的厲害,否則也不用賭了。人,成不成事,最重要的就是運氣!”
陳元成和陳元化在一旁面面相覷,根本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麼。
陳漢振和陳漢興還要再說,我道:“好了,十四爺,十七爺,時間沒那麼多,家裡還困着五大隊的人,破術需要伍子魂鞭,我要趕緊拿了回去覆命!”
三爺爺也道:“你們退下吧,順便招呼一下老十二、老十五。”
陳漢振和陳漢興依言而退,黑暗中哨聲一起一落,須臾間,偌大的墓園重歸靜謐,只有一股淡淡的白氣氤氳,讓人覺得這裡似乎比別處寒冷了許多。
“走吧,三爺爺。”我道。
三爺爺走了兩步,忽然遲疑了一下,止住腳步回顧我道:“元方,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我笑道:“三爺爺,剛纔我心中還在想您不是個磨嘰的人,怎麼到了這裡又說出這樣的話來?豈不聞事到臨頭懊悔遲嘛,我不後悔。”
三爺爺沉吟道:“就是事到臨頭才擔憂,伍子的殘魂兇暴狠戾,被它反噬,不是鬧着玩的……”
“三爺爺你別說了。”我打斷他的話,道:“您帶我進去吧。”
“好吧。”三爺爺點了點頭,然後伸手一指,道:“看見那個白色的牌坊沒,就在那裡。”
我循着三爺爺的指向望去,只見一大片黑黢黢的墳塋叢中央,一座丈餘高低,三尺窄寬,類似屋門的漢白玉小牌坊巋然聳立。
“走!”
我當先入內,元成、元化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緊緊跟在我身後。
幾步之後,三爺爺也尾隨而來。
走近了牌坊,我才發現牌坊下有一尊霸下石雕,石雕上託着一青石碑刻,上面有兩行字,乃是“潁川世澤,義山家聲”。
這一行字乃是麻衣陳家的家族門楹聯語,我小時候在宗祠內見過,宗祠被燒燬後,又在家廟裡見過。
我看了片刻,見除了漢白玉牌坊、霸下石雕、青石碑刻外,再無他物,便問三爺爺道:“三爺爺,伍子魂鞭在什麼地方?”
三爺爺默然上前,把左手食指伸進霸下的口中,不知怎的搗弄,但聽得“咔啪”一聲脆響,似乎是觸動了某處機關,但是卻又沒看見任何變故。
牌坊沒動,石雕沒動,碑刻也沒動,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正摸不着頭腦,三爺爺卻道:“元方,站在霸下旁邊,不要對着它的嘴!”
我剛剛依言站好,三爺爺又道:“元成、元化,你們把碑刻擡起來。”
“嗯?”元化十分驚詫。
我也駭然道:“三爺爺,這石碑連着霸下石雕,加一塊有幾千斤重吧,怎麼擡得動!”
三爺爺也不解釋,只是道:“沒那麼沉,你們擡了便知。”
元成和元化無奈,只能往前上手。
兩人各站一側,都是深吸了一口氣,擺個架勢,打下馬步,對視一眼,點頭示意,然後齊齊出手,抓住石碑兩邊,異口同聲大喝道:“起!”
“咔!”
又是一聲脆響,那石碑竟然真的起來了!
被元成、元化抓着提了起來!
而石碑下的霸下雕像卻一動不動!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石碑和石像看似連在一體,其實卻是分離的。
元成、元化抓着石碑往上提了半尺左右,那霸下的嘴裡忽然無聲無息的射出無數銀光,瞬間便消失在蒼茫的夜色裡!
我驚得渾身一顫,正要說話,卻見三爺爺猛地往前一閃身,拿手往那霸下口中一探,早抽出一條圓柱形的木盒子!
“放下吧。”三爺爺朝元成、元化說道,兩兄弟緩緩放回碑刻,然後都坐倒在地喘息起來。
我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三爺爺手中的木盒子,道:“伍子魂鞭就在這裡面?”
三爺爺點了點頭道:“是。一共三處機關,環環相扣,需先開啓霸下口中的舌關,將碑刻與石像分離,然後擡起碑刻,開啓霸下背後的腰關,將霸下喉中的水銀毒針射盡!毒針射盡之際,便是木盒出頭之時,只是這時間極短,需要人立即伸手入口,抽出它來!但凡遲疑片刻,木盒便會被霸下吞回腹中,除非將整個石像擊碎,否則再難拿出來。”
我暗自咋舌道:“這根本不是一兩個人就能完成的事情,而且剛纔那水銀毒針數量如此之多,誰也不敢在它剛剛射完時就把手伸進去啊。”
三爺爺道:“所以不好取。來吧,咬破指頭,放點血。”
我道:“幹嘛?”
三爺爺平持木盒,目視木盒中央道:“看着這凹槽,裡面有一道符,是個小印封局,陳家嫡系子孫的血乃是解法,解了此局,才能打開木盒。強行破壞木盒,則玉石俱焚。”
我打眼一看,那木盒中央果然有一處指頭肚大小的圓孔凹槽,再往凹槽裡面看,隱隱約約似乎還有些極其細微的符籙圖案。
這些設計真是精妙!
我不由得在心中暗自讚歎一聲,然後伸手入口,奮力咬破,正要湊到木盒上方滴血,三爺爺卻急忙將木盒放在碑刻之上,道一聲:“且慢!”
然後他急忙拉着元成、元化後退開十多步,才道:“你開始吧,千萬小心!”
我頓時明白,三爺爺是怕伍子魂鞭的侵害!
連三爺爺都如此惶遽,我的心陡然一陣沉重。
略一遲疑,我瞥了瞥墓園裡不遠處爺爺的墳塋,暗暗祈禱道:“爺爺,您的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我,爲了陳家,爲了我,您再祝您孫子一臂之力吧!”
祈禱完畢,我再不遲疑,立即將手指湊上去,奮力擠壓,一滴血準確無誤地落進那木盒中央的小小凹槽中,但見血水滲進,那符籙圖案瞬間消融!
木盒緩緩裂開,無數熒光閃爍,一條土黃色的鞭子露了出來。
伍子魂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