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盡頭，銀色絕壁，中間一個突起的石臺。
我看着手輕按石臺上的昭牧，他此刻面容沉靜，在他按下去之前，我終是出聲：“昭牧……”
他側首，對我淡淡一笑：“桃花，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過了今晚，我們再不回來。”
我心中微沉，要讓他這樣恬淡如仙的人，做出這樣偷窺的舉動，是如何的艱難？否則，他這些年何必裝作不知道呢！而昭牧做這一切，是否因爲槐兒的話觸及了他心底的憂患？觸及到了我……
‘陌非石’開啓，極清宮內庭的影像便展現出來！我餘光觸及內庭，便不由自主的將視線回放昭牧身上，只覺得心裡的內疚越深！而昭牧的容顏，有着我無法看懂的神情！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人影，說着熟悉又陌生的話……
“皇上，聽說她……還是執意要回鬼嶺？”歲無生青絲傾落，凝脂半掩，真真一副鬢雲欲度香腮雪的姿容。
明昭玄背手立在長明燈下，並不看那寢榻上的美人，似是凝神靜思？我心中微顫，沒想到真會在說我！
“臣妾能做的……都做了，”歲無生見明昭玄沒做聲，嬌嗔道：“只是她的心思，臣妾也是難猜的，皇上……”
“朕說過，讓你少和北真國人接觸，你爲何不聽？”明昭玄忽然打斷了歲無生的嬌嗔，語氣有些冰冷。
只見歲無生看着他的背影，美眸顫動了一下：“臣妾沒有……”
“沒有？”明昭玄轉過身，眉宇微凝，冷視她道：“你還敢說沒有？西郊城隍廟……不是你派去的人，那是誰？”
“皇上息怒，”歲無生似乎被震懾了一下，隨即起身斂禮，垂目輕聲道：“皇上，請聽臣妾解釋……”
明昭玄哼道：“解釋？朕倒還真要聽聽，你和北真國人……又在做什麼好事？”
歲無生慢慢擡起頭，卻是潔白的貝齒緊咬得嘴脣淡了血色，眼淚在眸眶裡轉，似乎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般，真正是一種我見猶憐的感覺……
明昭玄凝看她，終是偏開了目光，歲無生見狀柔聲道：“皇上，當年臣妾爲了您和北真祭族幾次三番的聯繫……雖說昭山之事，沒讓黯冥宮受損，但咱們和祭族終究有了淵源，這祭族的人情豈是說算就能算的？”
昭山？祭族？明爺和歲無生的交易嗎？我聞言，心跳霎時加快，似乎再次感受到了那炙熱的燃燒……我一直不解自己竟然沒死？這明明是夢境般的遭遇，近日卻不斷的讓我記憶加深！
“人情？”明昭玄嗤道：“朕的貴妃娘娘，你還給祭族的人情還不夠大嗎？怎麼，祭族還想借刀殺人？你還要當一回儈子手？”
“皇上，不是這樣的……”歲無生似是害怕明昭玄生氣，輕輕走到他身邊，柔聲細語道：“如您所言，祭族當初只是將桃花引到相國寺而已！而臣妾還給他們的，卻是那些舉足輕重的人命……孰輕孰重，不言而喻！”
歲無生說完，擡眸看一眼明昭玄，見他面色微緩，纖手撫上他的胸襟，悠悠道：“臣妾知曉，皇上想將妹妹留下……您還讓整個極歲城的人都知曉，您對她愛慕極深，可妹妹還是拒您於千里之外呢！”
“你想說什麼？”明昭玄隱忍看她。
“您聽臣妾說完，”歲無生覷他一眼，輕道：“臣妾想，一個女子最重要的就是身子了！如今，她身上有祭族的‘一心散’，可是男人碰不得的……您若得不到她，她的心就更不可能停留在您身上了！”
我駭然的看着他們，想起那日我渾身溼透的一幕，明昭玄那麼隱忍危險的看我……我還以爲他變君子了，卻原來他是知曉‘一心散’的？歲無生，費盡心機……你到底要怎樣？
明昭玄垂眸看向歲無生，語氣也緩了些：“你有什麼辦法？”
歲無生收回了遊移在他胸膛的手，背轉身輕輕在桌旁坐下，撒嬌道：“臣妾一心爲皇上，還要被皇上冤枉……臣妾很傷心呢！”
明昭玄慢慢走近她，雙手搭在她只着薄紗的香肩，親暱道：“愛妃，朕也是爲你的安危着想……祭族背後的人，豈是你一人能應付的？”
歲無生嫵媚嬌嗔道：“臣妾還以爲皇上……不要臣妾了。”
“傻瓜……”明昭玄擡起她的下頷，俯身低頭，在她的櫻脣上親吻而過，曖昧一笑：“你是朕最珍貴的妃子……如何會有這般想法？”
歲無生凝望着他，失神道：“那她呢？”
無來由的，我心下一怔！卻見明昭玄淡笑而過：“她？她對朕來說極其重要……愛妃，你還不明白嗎？”
歲無生尚坐在凳子上，我卻能看到她眸光泛起一絲哀怨和恨意……她伸手攬上他的腰際，將頭埋在他的腰腹間，聲音輕柔：“嗯，鬼嶺斷不能落入旁人之手……所以，臣妾如今正和祭族聯繫那‘一心散’的解藥呢！”
我看不清歲無生貼在他腰間的神情，只看到明昭玄佇立的任由她摟抱，手輕輕拂過歲無生的一頭柔滑青絲，面色沒有半分柔情，聲音卻是輕柔道：“哦？那祭族之人如何說？”
“雖說臣妾和祭族接觸有些時日了，但是祭族的大祭司一直不曾出面……那些人回去轉達，還需要些時日呢！”歲無生甚是乖巧的語氣。
明昭玄依然神情未動：“愛妃以爲，祭族大祭司會不會另加籌碼？”
歲無生香肩微動，慢慢擡起臉龐：“皇上的意思是……祭族還會獅子大開口？”
明昭玄看着歲無生的眼睛，忽然笑了：“愛妃，這世間知曉她身上有‘一心散’的人不多，想必也不會少！龍浪？七弟？冥無戈？這些人，都值得祭族去交易……你說祭族首領，有沒有獅子大開口的資本？”
聽起來，明昭玄並不知道大祭司是明爺？更不知道冥無戈，昭牧和明爺的關係了？可我依然聽得驚心動魄……
“雖說如此，”歲無生站起身道：“可是，龍浪如今同室操戈……怕是有的忙了，何況祭族和北真皇族關係敏感，如今中立於龍浪和龍躍之間……皇上，這些說不準呢！”
明昭玄似笑非笑：“愛妃果然聰明！那冥無戈呢？”
歲無生嬌羞一笑：“冥無戈自然求之不得！只是，他如今帝位未穩，又受到擾亂諸國，破壞‘和契’的謠言衝擊……他也接不了祭族的交易。”
“七弟呢？”明昭玄笑道。
歲無生嬌嗔道：“這個七王爺嘛！倒是個棘手的人呢，他竟是那西名山主人……若能和他交易，祭族何必來尋我們呢？”
我心中很是不解，到底是什麼交易？明爺到底讓歲無生做什麼？她做了，明爺就會給她一心散的解藥嗎？如果是這樣，爲什麼明爺不和我交易？我越想越難解了！
卻聽明昭玄輕笑出聲，他的笑聲讓我思緒收回，也讓我泛起寒意，我看到歲無生也面色有些緊張！只見她斂了嬌嗔，試探道：“皇上，臣妾說錯了嗎？”
明昭玄輕嘆了一聲，卻是眸光微冷：“愛妃，朕說過你應付不了祭族……你爲何不信，爲何自作聰明？”
歲無生面色一白，輕咬紅脣：“臣妾不明白，請皇上明示。”
明昭玄定定看她，語音微冷道：“你以爲，祭族真是無人可交易？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歲無生愕然擡眸，明昭玄重道：“當年昭山那一場交易，你就該清楚祭族藏了怎樣的險惡用心！他們遲遲不說條件，不就爲了今日的局面麼？”
“當初桃花在祭族手裡，爲了要挾黯冥宮……您也是應允的！臣妾愚昧，如今北真國動亂，替祭族殺幾個人而已，又有何不妥了？”歲無生輕聲反駁道。
“殺幾個人而已？”明昭玄冷笑道：“歲無生，你不想想你殺的都是什麼人？你動南宮妖嬈，朕也就睜一眼閉一隻眼了！可你讓人暗殺北真國重臣……爲何不讓朕知曉？”
我心下大驚：是歲無生指使人暗殺北真國重臣？爲什麼……當日，明昭玄又爲何引導我，是冥無戈所爲？
“臣妾，臣妾是爲了有機會得到‘一心散’的解藥……”
“夠了！”明昭玄冷怒道：“你給朕聽着，你心裡想的什麼……朕很清楚！‘一心散’的解藥？八字還沒一撇，祭族會給你解藥？你這是糊弄朕麼？”
歲無生面色一陣青白：“臣妾對皇上一片真心……皇上若誤會臣妾，臣妾也沒有辦法。”
“暗殺北真國重臣，你都敢瞞着朕去做……歲無生？你還有什麼做不出來？”明昭玄滿是隱忍的怒氣：“這些日子，朕爲了收拾你的爛攤子……犧牲了多少？你最好給朕牢牢記住，如果你想和北真祭族勾結……借祭族算計她的話，朕一定不會輕饒你！”
“皇上，她對你重要的……到底是鬼嶺勢力，還是人？”歲無生眼淚眩轉：“無生爲你做的一切又算什麼？難道無生在你心裡，就沒有半點真心了嗎？”
明昭玄只是定定的看她，歲無生眼眶漸漸噙滿淚水，終如斷線的珍珠滑落，泣聲道：“是！我嫉妒，我不要你對她好……可你偏偏不肯放下她！如今，甚至懷疑我是那樣歹毒的女子……桃花來到極歲城，我哪裡有怠慢她了？我爲了你，放下身段；我爲了你，不去想她曾經是如何欺辱我的……那是不見天日的關押……”
我一陣心傷，我欺辱她？是的吧，那終究是她的肉身，我終其一生也無法平復她的創傷！她說‘關押’，怕是不敢說，也不能對明昭玄說斷腸崖的經歷！想必她對南宮妖嬈有多少的恨，對我就有多少……
明昭玄一陣嘆息，將她摟入懷中：“無生……別哭了，朕對你怎會沒有真心？”
歲無生埋在他懷裡，哭泣聲越重，清喉嬌轉道：“皇上，無生真的沒有害妹妹的意思……”
明昭玄眸光微凝，依然是聲音輕緩道：“朕剛剛是在氣頭上，別哭了。”
歲無生乖巧的應聲，抱緊了他的腰，只聽明昭玄低聲道：“你可知道，朕這些日子爲了北真國之事……費了多少心？”
歲無生點頭，面容泛起柔和之色：“無生知道錯了……”
明昭玄泛起淺笑：“你知道，你錯在哪裡嗎？”
歲無生似乎有些怔愣的擡起頭：“無生日後斷不會瞞着皇上了，也會和祭族保持距離。”
明昭玄對她搖了搖頭：“這是其一，你最錯的地方是不顧後果……”
“後果？”歲無生面色微變：“北真國如今動亂，就算是我們殺了龍浪的重臣……龍浪也懷疑不到我們身上啊！”
明昭玄泛起幽冷笑意：“這祭族神秘莫測，你能保證……他們不是另有目的？”
“祭族是北真國的第三方勢力……如今看來，他們並不希望北真國安寧，皇上，你說他們還會有什麼目的？”歲無生秀眉微蹙道。
“祭族在暗，我們在明，我們合作之初，已是先輸了一籌！”明昭玄冷凝道：“昭山的交易，祭族到如今纔來盤算……可見，他們的目的絕不簡單！”
“皇上，你覺得祭族不只是要殺掉幾個北真重臣？這麼說，他們背後還會有動作？”歲無生認真道。
明昭玄點頭：“不早不晚，偏偏在東昭與北真結盟之後，指使你去殺北真重臣……其用心，便該好好揣摩！”
歲無生美眸微眨，恍然道：“您正是想到這一步，才設計讓刺史等人死在秋水情莊嗎？”
耳邊嗡的一聲響，我不敢置信的看着，聽着……手心溼涼！
“如今，一個七弟就夠朕憂心了！”明昭玄雙手握拳，指節作響，清眸冷凝道：“朕多年來一直無法拉攏冥無戈……卻原來，他真正的野心是要成爲這天下的霸主，一旦冥無戈成了南音國帝王，野心不會比龍浪少，局勢之亂……朕自然要慎之又慎！”
歲無生眸光瀲灩：“皇上聖明，此計策可是一箭四雕呢！”
“哦？”明昭玄看了她一眼。
歲無生慢慢靠在他懷裡，輕柔道：“無生做事魯莽了，幸而有皇上收拾……經過東昭重臣之死，如今矛頭直指黯冥宮，此爲其一！我們東昭也深受其害，龍浪自不會懷疑到我們身上，就算祭族有什麼算計，那也薄弱了許多，此爲其二！”
歲無生忽然頓了下來，明昭玄輕撫她的香肩，不置可否道：“其三，其四呢？”
“其三麼，藉機移禍秋水情莊，不管這青樓是不是黯冥宮的暗樁，總歸不是和皇上一條心的！”但聽歲無生輕嘆一聲，撒嬌道：“其四，其四……就是那‘桃花’標記囉！以此震懾妹妹，她定然會有所觸動……皇上一再對她庇護寵溺，她豈會不感動？”
“如此說來，這‘其四’是你的功勞……”明朝玄淺笑的擡起她的下頷：“朕一直說，你是個聰明的女子。”
我怔怔的看着……如此無法置信！我一直知道自己和她沒有親情可言，可是活生生的看到這些‘算計’時，原來心還是會痛的？
動聽的輕笑聲，帶着嬌嗔道：“皇上就知道哄人家……那皇上說，是妹妹聰明還是無生聰明？皇上待無生可真心？”
“她和你……不一樣。”明昭玄眼眸微凝。
歲無生笑容一滯，隨即又莞爾一笑，眸中閃動着讓人看不真切的光芒……
明昭玄指尖自她的臉龐滑下，遊弋在她的頸上，慢慢滑過她的薄紗，聲音曖昧道：“朕待你，自然是真心……”
他吻上了她的頸項，歲無生明顯的輕顫了一下……在他的吮吸啃咬下，她輕薄的衣衫滑落下來！他暗啞的喃道：“朕要你……”
歲無生極低的吟哦一聲，我垂了眼眸，只聽明昭玄幽幽道：“朕要的……除了朕，誰都不可以……”
明昭玄的挑逗越甚，歲無生的衣衫越少，她白皙的背脊極美……慢慢的，唯有喘息和吟哦聲映照着長明燈……
‘陌非石’的聲音響起，我失神的看着已經合上的銀色牆壁，我知道是昭牧鬆開了機關，石室再次與世隔絕，卻如此靜謐着！
昭牧沒有說話，我也沒有說話，心下卻如此可笑的想着：一個是他的哥哥，一個是我的姐姐……卻都是在算計着自己的同胞？
就連槐兒，似乎也靜默了！我自問：桃花，你要怪嗎？你要怨嗎？不，要怪要怨的都是自己啊……不久前纔想過，難得糊塗纔是正理，我卻不長記性！不是明知道人家會算計我嗎？聽到這些纔是正常的啊？這些密語，不就是最有價值的嗎？
可是，我爲何如此揪心，如此無法釋懷？原來，我又錯怪了那個人嗎……無戈，我究竟瞭解你多少，爲何我對你的信任如此少了，旁人嫁禍你，我也沒有懷疑……是因爲，你已經不再愛我了嗎？是因爲，我已經愛不起了嗎？
一次一次，我忽然對這個世界迷茫了起來！或許，我從來都沒有清醒過？昭牧摟我入懷，替我拭去淚滴，我似乎恍然未覺，唯有心疼……一遍一遍的縈繞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