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甄嫄大怔的表情,心中也被目姑娘的話震住了!只聽目姑娘緩緩道:“我的心思能被風猜,你的心思我如何就不會猜?若非鬼青竹……你豈會一而再的幫她?”
甄嫄櫻脣微張,語音有着不自然:“你不要亂猜了……”
“亂猜?”目姑娘佯裝驚奇:“這可就奇了,不爲鬼青竹……你爲誰做嫁衣裳?只是爲冥無戈,你以爲我會信?”
“信不信由你,我答應過……”
“甄嫄!”目姑娘打斷甄嫄趨於柔婉的聲音,正色道:“他早已不是會顧你生死的哥哥了!如今的冥無戈,連歲桃花都可以利用……你還指望從他那裡得到親情麼?”
甄嫄凝看目姑娘:“你想說什麼?”
“你知道,我一直跟着牧的足跡輾轉各處……其實早在幾個月前,牧便離開了西名山。八月中秋,牧也去了南音國。”目姑娘的眸光,似看我又不似看我?
“難怪你也繞道南音國?”甄嫄有些愕然:“那他來北真國……”
“他來北真國,自然是爲她了……牧從來只記掛她的悲喜,何曾顧慮過自己半分?這一點,嫄兒你倒是像極了牧呢。”目姑娘苦澀一笑。
甄嫄憐惜的撫過她臉龐……目姑娘放下甄嫄的手,轉身撩起珠簾,她的眸子帶着落寞清冷。
“歲桃花,你有今日……都是你自找的!”目姑娘玉指輕按雕花珠簾,幽幽道:“方纔我和嫄兒的話,想必你也聽到了!現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我看着乾脆利落的她……甄嫄也已行至她身後,帶着些許道不清的深意看我?長明燈下的兩個美麗女子,韶顏雅容,情致兩饒……
目姑娘靨鋪冷淡:“驛站,你還想回去麼?”
我有些木然,卻又有一種寒意從心底沿襲開來……聲音是如此無力:“目姑娘,驛站非家亦非鄉……何來‘回去’一說?”
目姑娘定定看我,脣際帶起一抹淺笑:“嫄兒,你聽到了……”
“桃花夫人,”甄嫄上前一步,插話道:“你可想仔細了?北真局勢如此混亂,靠目兒之力,是很難帶你離開的!”
目姑娘似笑非笑,凝看着甄嫄的焦急:“嫄兒,你還不死心麼?這樣吧,我給你一炷香時間,你若能將她帶回……你就將她帶去罷了。”
目姑娘說着緩緩轉身,雲鬢花顏朝階梯娉婷而下。
我只覺得很累,不知是隨着目姑娘一夜奔波所致,還是因爲心裡的傷痛而悲涼?欲慢慢撐起身,甄嫄忙攙扶着我坐起。
我勉力一笑:“甄姑娘,謝謝你的好意……目姑娘說的對,你爲我做的夠多了,你該爲自己想想。”
甄嫄靜默了一會兒:“目兒的話,你也聽到了,你準備怎麼辦?”
甄嫄的手如此冰冷,她的白皙荏弱……觸動着我?我凝看她:“狐……鬼青竹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男子,你別把心思花在我身上了……我和他只是知交好友,而他心裡真的有你……”
我話未完,甄嫄笑顏越深,只見她輕輕搖頭:“你也和目兒一樣,認爲我是爲他如此麼?”
我自然是這麼認爲的,可看着甄嫄的否認……我卻不能這麼說。我和她本沒什麼交情,她一直不肯承認,我又何必強人所難?
甄嫄見我不說話,復又笑笑:“我真的對哥哥有過承諾……我也知曉你心中很苦。”
我眼睫微顫:“你竟是他妹妹?”
甄嫄櫻脣輕抿,點了點頭:“《龍吟訣》功成之前,我背地裡都喚他哥哥……那時的他,是唯一會把我當親人看的了。”
我想起那夜古堡中微醺的她:“你和目姑娘的話,我都聽到了……其實那年九月,你去過情莊?”
甄嫄微微一笑:“是的,我去過……古堡的時候,我騙了你。”
我倒是不在意她的小謊,只是難掩驚愕:“既然你們是兄妹……錦娘爲何還說,你們是黯冥宮的僕人?”
甄嫄一怔,柳眉染起悠遠:“說這些何用?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甄嫄面露哀傷之色,這樣的神情竟讓我想起了那個虛無的夢境:夢中的女子猶如空谷幽蘭……對了,救贖?她說那愛她至深的男人,放棄了救贖?
這曇花一現的感覺,讓我心中難言: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已經逝去多年的魂魄,還帶着那樣薄薄的哀傷?又是爲什麼,年幼的無戈要起誓上天?
“你可記得,我曾說把你當親人看麼?”甄嫄柔聲打斷我的思緒:“在我心裡,早把你當做嫂子了……嫂子想好了麼,和我回去罷?”
嫂子……聽着她的催促,我心中沉重:甄嫄此番作爲,是爲帶我回去吧?“你告訴我,是否真如目姑娘所言,我身上的情蠱已經影響不到他了?”
甄嫄微垂眼眸:“目兒深悉蠱物,她這麼說了,多半……是的。”
我心中一空,有種無措的感覺:“他……來北真,只爲解除身上的情蠱嗎?只是,爲了和我斷絕關係……”
“如何能這樣想呢?”甄嫄忙勸慰我:“你腹中還有你們共同的孩子!他雖不是以前的那個哥哥了……可他終究是孩子的父親,不會不要你的。”
甄嫄的話有些亂,聽得出她在極力安撫我,可她越是用心的安撫我,我就越覺得心傷,緩緩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說。近乎無力的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有些低沉:“甄嫄,你深諳毒物,你告訴我,蠱毒和咒術是否會影響我腹中的孩子?”
甄嫄愣了一下,怔怔未語……
“我不懂醫術,可是有常識的人都知道!”我滿心悲涼,寒意泛起:“明爺爲何敢這麼做?冥無戈爲何允許?甄嫄,目姑娘說的沒錯,南宮芙韻纔是他的妻子!我之於他的意義,僅僅是被情蠱牽制的人……如今我威脅不到他了,留着我還有意義嗎?”
“你不要聽目兒的,你要想想腹中的孩子啊!”
“孩子?我的孩子,要不起心逐天下的父親;更要不起視他如無物的父親!”話出口,我的心是如此疼痛……
甄嫄面露憂心之色,良久才道:“我知道你很痛苦,可他是愛你的……這麼多年來,我從沒想過他能爲一個女子如此付出!”
這樣的話,甄嫄在古堡時便對我說過!當時的我,爲之悸動良久……今日聽來,卻讓我悲涼無比?
“你聽我說,我最後見哥哥的時候,他便對我說你是他唯一的妻子……真的!”甄嫄認真道。
她的眸光緊緊看我,我唯有悲涼一笑:“是啊,唯一……他還說,再不娶別的女子。”
“你不信麼?”甄嫄柳眉微蹙,嘆息道:“如果你不信,那我把原話說給你聽?”
我不敢看甄嫄關切的神情,本不是什麼親密的人,忽然就如此親厚了……我的眸光,靜靜地凝視珠簾,珠簾似是感應了一般,輕輕晃盪着……
耳邊,有甄嫄悠遠柔婉的聲音:“那時的哥哥,他指着寢居說‘嫄兒,就是這冬雪齋裡的女子,她叫歲桃花。她對我說,我去哪裡她去哪裡;她對我說,她的丈夫只能娶她一人;她對我說,她不知故鄉在哪裡;她對我說,她不要被人欺瞞……’”
我如雕塑般的凝視着珠簾,眼眶卻是被淚霧瀰漫了……
“哥哥說你是傻瓜,人活世上豈有萬事清明的?他說,若是不想被人欺瞞,那就不要相信任何人。”甄嫄笑了笑,聲音越加悠遠:“我當時便說,如果這樣,那歲桃花日後還會信我麼?哥哥卻說,她若能不信任何人,不爲旁人所動……我倒是放心了。”
我的淚,如斷了線的珍珠滑落……甄嫄細細看我,輕嘆道:“哥哥雖然性情淡漠,但他對你真的付出了所有……他恨不能陪你一生一世!如果他知曉你懷了孩子,他該有多欣喜呢?你不知道,只要哥哥能露笑顏,我娘連死都願意的!可是,哥哥只在說到你時纔會有些微笑意……”
我的悲傷,伴着甄嫄的話語震了一下!緩緩的擡眸看她,但見甄嫄依然神情悠遠:“反過來,哥哥若知曉你受如此傷害……他該如何心傷呢?我知曉風情不信我,目兒也不信我,嫂子也不信我的吧……你們都認爲,我是爲了鬼青竹才這麼做。”
甄嫄輕輕搖頭,自嘲的笑了:“真的不是……他從未找過我,真的沒有!有些傷痕在了,就再也回不去了……所以,我那樣的勸目兒,我怕她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我似乎能看到甄嫄內心的想法,想來她真是爲目姑娘好的……
“嫂子?”甄嫄忽然這樣喚我,我愣了一下,她莞爾道:“你心中只有哥哥……是不是?”
甄嫄的眼神如此清透,讓我想到古堡的夜晚:她說‘就算我和鬼青竹沒有任何關係,你也不能愛上別人!’
此刻,我照樣能感受到她的言外之意:“甄姑娘,我不知道昭牧爲何來北真國……我更不知他爲何去帝都。”
甄嫄笑靨自然開:“嫂子,目兒對你冷淡……但她生性不壞,你或許不知目兒對明昭牧的情意有多深?目兒是南疆女子,她愛恨分明……但是爲了明昭牧,她受盡了苦楚!這一次,我本以爲她真會傷害你,可她還是沒這麼做……如今看來,最瞭解她的人,還是風情了!”
我心中泛起無法言喻的疼:“目姑娘的事……風情曾說過一些。”
“風情?”甄嫄愣了一下,眸光有些晶亮:“他對你說過?”
我看着甄嫄的愕然,心想:難不成她又要說,風情待我不一樣了嗎?如果她這樣想,可見她剛剛和我坦承談昭牧……也是藏心思的了!甄嫄,還是介意我和昭牧的過去吧?
她深深看我,轉而道:“目兒是個好女子……情意如能論分量,明昭牧待你有多深重,那麼目兒待他也是一樣的……嫂子,你也希望明昭牧能幸福吧?”
心似流沙混沌,沉甸甸的讓我無法呼吸……“我明白你的意思。”
甄嫄的神情帶着深意,淡淡一笑:“風情不會看着目兒痛苦,他會想辦法替目兒解除南疆的毒……或許有一日,明昭牧會懂目兒的癡心呢!”
我只覺得心中刺痛,如此的歉疚難安:昭牧……這世上最好的男子,總是以最溫情的笑容說‘牧不需桃花說謝’。
腦海中,總是他在夕陽下的落寞身影,沒有來日的承諾,沒有他要的溫馨,可他卻願意爲我傾盡所有……不是說‘天涯各自安好’嗎?爲何,你還要來北真國?心中的悸痛,讓我近乎窒息!
“嫂子?”甄嫄帶着探究的語氣喚我,我才發現我已經淚眼迷離?但聽她極力親厚道:“我們一起回去吧?”
我慢慢抽回手,搖了搖頭,眼淚也掉落下來……甄嫄帶着難以置信的眸光看我:“你怎麼了?”
甄嫄雖然喚我‘嫂子’,可我知道她在想什麼……世人都說桃花夫人水性楊花,周旋於權勢頂端的男子呢!如果不是心中有疑,她怎會對我暗示目姑娘的情意?
看着甄嫄幽深的眸光,我不禁悲慼的微仰臉龐:“甄嫄,你說的對……目姑娘纔是值得七王爺真心相待。因爲,我帶給他的不是幸福,而是更深的傷痕……”
甄嫄怔怔的看着我,竟是滿面的詫異?我輕輕抿脣,心中萬分淒涼:“你儘可放心,我會離他遠遠的……”
“那你隨我回去吧?”甄嫄拉住我的手,似乎有些憐憫我。
“回去?”我自嘲一笑。
甄嫄忙點頭:“如今情蠱解了,主公就沒有理由難爲你了……我答應過哥哥,不能看着你涉險的。”
“可是無戈說過,讓我不要找他……我想我該回鬼嶺纔是。”我以最輕柔的聲音道。
甄嫄愣愣的看我:“你說什麼?你怎麼回鬼嶺……”
忽然一陣寒風拂進,吹滅燈燭兩三支……珠簾再度飄搖,長明燈的光亮也暗了許多,還有隱約的聲響自樓下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