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爲只是一時興起,卻沒有想到皇上真的住了下來。不但他,連他的那幫宮女太監也一齊浩浩蕩蕩地搬了進來,大有鳩佔鵲巢之勢。
皇上每天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看書、閱奏摺,還非要挖掘出我們之間的共同愛好,逼着我跟他下棋,拜託!對那個東西,人家根本無愛啦!
還不止,每天最痛苦的便是清晨的時光,人家睡得正香,上早朝的皇上卻非要我爲他更衣束髮,明明他胳膊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明明有那麼一堆宮女等着盼着服侍他,他卻要獨獨折磨我。
不知拔掉了他多少根頭髮,也不知系錯了多少次釦子,反正最後的結果就是,我閉着眼睛依然可以把這些做得很好。
摸摸料子便知是褲子還是衣裳,捏捏皮膚便知是胳膊還是小腿……悲哀!
最要命的卻是陪皇上吃飯!本來我對於吃食沒有什麼太大的要求,色香味俱全就行了,結果皇上每天吃的不知是什麼東西,味道怪怪地不說,顏色也影響着別人的食慾。
每天看他表情淡然的把那些東西吞到肚子裡,我便有種欲嘔卻嘔不出的感覺。
後來我才知道,那就是傳說中的藥膳。藥膳我也聽過,分爲很多種,並不是每種藥膳都那麼難吃,比如山藥什麼的,我也挺喜歡吃,拔絲山藥就是我以前嚐點的菜。
可是皇上吃的偏偏都是那麼難以入口,據說他未學會吃奶便學會吃藥,從小便是吃這些東西長大,綿軟的益於消化,腥苦的有助強身。
在我看來,這些藥膳根本沒什麼用,他的骨頭還是那麼脆,一捏就斷。
我每天捏着鼻子閉着眼睛吃雞腿,都不知道有多痛苦!
“嗯!好吃好吃!”我咬了一口雞腿,誘惑他,“皇上,要不您嚐嚐?”
他捧着飯碗,盯着我吃飯的樣子呆呆看了半天,才搖搖頭。
“唔——突然吃肉可能接受不了,”我撅撅嘴,站起來夾了一塊筍,放到皇上碗裡,眨眼道:“那吃筍,清香鮮脆,適合你啊!”
他擰起眉,好像在猶豫,我催促道:“吃點,我很愛吃的!真的很鮮。”
他依然未動,我咯咯笑着親自夾起來,舉到他脣前,哄小孩一樣哄他:“來,張嘴。”
他垂眸看了看眼前的筍,復又擡眼我,眼中水光流動,他吸了口氣,那神色居然有種上戰場的感覺,我暗自覺得好笑,筷子向前一伸,不由分手便將筍塞進他口中。
我捧着臉,直直盯着他,見他試探着輕輕嚼了幾下,便擰眉嚥了下去。
“怎麼樣?好吃嗎?”
他乾咳了一聲,端起杯清水,啜了一口,衝我笑了一下,眼中神色柔和,點頭道:“很好……謝謝。”
“那——”我轉了轉眼睛,笑道,“再吃一點!”
說着便去夾菜,熟料他竟伸手按住我,搖頭莫名其妙道:“不必了,已經很好了。”
“嗯……”見他不容拒絕的神色,我挑挑眉,“那算了。”
“臻兒,”他又咳了一聲,口氣似乎有些焦慮,“你慢慢吃,朕想起還有些事情要辦,晚上你先睡。”
他說着,便起身要走。
我望了望他碗裡,裡面的東西剩了大半,有些疑惑道:“什麼事兒這麼急?吃完飯再走。”
“不了。”他匆匆回話,連頭也不回。幾個宮女迅速上前,大夏天的竟爲他披了斗篷。
“皇上?”我更加疑惑,禁不住問道,“您是怎麼了?”
他這纔回頭,那斗篷將他遮的嚴嚴實實,隱約露出一雙眼睛,那眼睛有些許的發紅,卻流露着笑意,他未回我話,卻是叮囑我說:“晚上不要亂走動,早些睡。”
我呆呆地點頭,卻見兩個宮女上前左右攙着他,謹慎地行至門口,候在門外的轎伕跪着將御攆的簾子掀開,不知是我眼花還是皇上不小心,他邁進御攆的時候,身子隨之一個趔趄,幾乎是一下子撲倒在裡面。
衆人神色卻依然如常,一行人沉默迅速又穩健地擡起御攆,快速消失在昭仁宮。
我怔了片刻,擡頭望了望垂首站在一邊的兩個宮女,又神經兮兮地盯着皇上的碗筷,看了半天,夾起皇上吃的藥膳,嚼了一口,吐了。
那兩個小宮女忙前來拾掇,一個手腳敏捷的倒了杯茶,雙手捧着遞於我。
我笑了笑,隨口問道:“怎麼不跟着皇上一起走?”
那兩個小宮女愣了愣,有些惶恐般齊聲道:“奴婢是專門伺候貴妃的。”
輪到我愣住了,怎麼回事?我有小桃和清兒便夠了,哪用得了這麼多人?
“小桃和清兒呢?”我問。
那兩個宮女互望了一眼,再次齊聲道:“奴婢不知。”
我滯了片刻,猛地站了起來,快走幾步到門口,推門便往外走,那兩個宮女追上來,竟是攔住我,低頭不卑不亢道:“皇上吩咐了,主子勿要隨意走動。”
什麼意思?想軟禁我?!
我一揮手,憤怒道:“讓開!”
那二人齊齊堵在門口,竟是紋絲不動,只是齊聲道:“請貴妃恕罪。”
我甚是惱火,擡腿便要強行出門。
前幾日,清兒授了我些拳腳功夫,我本以爲對付兩個小姑娘應該綽綽有餘。熟料,這兩個宮女竟然輕而易舉地牽制住我,只是捏着我的手臂,便教我動彈不得。
二人扶着我的肩,強行將我拖至椅子上坐好,一齊跪地叩拜道:“貴妃請早些歇息。”
我有火發不出,鬱結在胸,一擡手便砸爛了兩個杯子。生氣時只會胡亂摔東西的人,我曾經很鄙視。可是,我現在才發現,不這樣做,我又能做什麼?
那兩個宮女依然不動聲色,不慌不忙地起身打掃,儼然一副任我鬧騰的模樣。
我頹然地靠在椅子中,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皇上一夜未歸,我在極度鬱悶與惱火中昏昏睡去,醒來時,天已經大亮。
皇上像往常一樣坐在牀邊,恍惚地盯着我,似在看我,瞳孔卻並不聚焦。我一睜眼,他便立刻回過神來,對我着微笑着。
他的臉色好像很差,脣色蒼白,眼睛也有些浮腫,原本毫無瑕疵的臉隱約有一兩點紅斑,卻並不能讓他的好看減少一分,反而又帶了些蒼白病態的美。
然而,卻並不能同時使我的火氣消減一分。
“皇上,爲什麼要軟禁臣妾?”我瞪着他,直言不諱地質問。
他微微笑了一下,神態柔和,好像我在詢問他想要吃什麼那樣自然,他搖搖頭,看着我的眼睛,軟軟道:“沒有,我怎麼會軟禁臻兒?”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憤憤道:“如果沒有你的吩咐,昨天那兩個宮女又怎敢攔我?!”
他彷彿受了委屈,漂亮的眼睛微微彎着,極其無辜道:“天色太晚,朕只是擔心臻兒,叮囑了她們兩句,臻兒一定是誤會了。”
“她們兩個會武功!”
“是嗎?”他想了一下,像個孩子一樣笑道,“那樣更好,可以保護臻兒啊!”
我氣憤地搖頭,怒衝衝道:“我不喜歡她們兩個!”
“好,”他慢慢躺倒在我身邊,試探着攬着我的腰,“那就換掉。”
我打掉他的手,轉過來面對他,認真道:“我只要小桃和清兒!”
他看着我,眼睛亮亮的,帶着夢幻的深紫,他嘆了口氣,帶着討好與惶恐的語氣:“臻兒,朕忘記告訴你了,前些日子太后相中她們兩個,已經朝朕討了去。臻兒,你不會怪朕?”
“那我要見太后!”
“太后正在清修,不見人的。”
“太后清修又怎會遇見小桃她們?!”
“碰巧遇到。”
“什麼時候在哪裡碰巧遇到?!”
“三日前,在佛堂前。”
“……”
我死死盯着他,希望這樣的目光能讓他羞愧和不安,然而沒有。
沒有一絲撒謊過後的該有的逃避,他甚至湊近了,按着我的肩,帶着讓人不忍拒絕的小鹿一樣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吻過來。
看着他近在咫尺異常漂亮的臉,我一把推開,厭惡地撇過頭,手掌揮過他正在恢復的肩,引來一聲悶哼。
他卻並不氣餒,忍着疼痛固執地靠過來,艱難地擡起手臂,從背後抱住我,下巴卡在我的肩窩,靜靜呼吸。
像是喃喃自語,他說:“臻兒,你喜歡去哪裡?告訴我,我會陪你,不要一個人走。”
“好!”我點點頭,轉過來,正對着他,“皇上,臣妾想回柳府看一看,可以嗎?”
他靜靜看了我半晌,眼中神色變幻,忽然燦爛一笑,閃爍着眼睛,自顧自道:“臻兒一定餓壞了,朕吩咐御膳房做了很多臻兒愛吃的,來……”
“皇上!”我受不了地打斷了他,閉起眼睛壓抑着怒氣。
半晌,才軟了語氣,哀求道:“只一眼,也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