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口,下巴微微揚着,眼簾半垂,用世界上最平靜的聲音緩緩道:“和親王,你要記住,她是朕的女人,她永遠,都不可能跟你走。”
握住我肩膀的手臂驀地收得更緊,慕容玠的聲線帶着些隱隱的波動,他說:“皇兄,這屋子裡沒有外人,我也不怕說出來,你我從小便在這後宮中長大,我們比誰都清楚這裡的冤魂到底有多少!父皇的五個兒子爲什麼如今只剩下你我二人,爲什麼有那麼多妃子無故慘死,難道世人不說便當真只是意外嗎?你我都痛恨這裡,爲何還要把扶蘇留在這兒?!我要帶她走,我要帶她離開這個鬼地方。”
慕容珏依舊冰冷着眉眼,他淡淡掃了我一眼,語氣裡沒有半分波動:“朕自會保護她。和親王,朕是在給你機會,莫要一錯再錯。”
他微微乜了眼角,視線落在慕容玠扶住我肩膀的手上:“放開她。”
他的語氣並無半分激動,卻讓人不寒而慄,瞬間給人千鈞一般的重壓。
沒想到的是,平時嬉笑少有正經的慕容玠卻倔強的可以,他甚至更大膽地摟緊了我,冷笑道:“皇上,臣弟在與扶蘇在進宮前已私定終身,選秀之前臣弟曾懇求皇上放過扶蘇,是皇上棒打鴛鴦!難道皇上就看不慣臣弟得到幸福?!臣弟可否請問皇上,爲何一定要奪人所愛?!”
我被他的言論所驚,剛想開口,便見他一步跨過去。
許是過於激動,他竟定定站在慕容珏面前,直視慕容珏的眼睛,句句緊逼:“自從父皇身體告危,你我兄弟二人便漸行漸遠,到如今,往日情分竟連半分也不存在了嗎?”
慕容珏終於動了動,他擡起眼簾,看着慕容玠,眉眼中有些許氤氳浮動,輕輕啓了脣,稍有些柔和的聲音便從口中流淌出來:“玠兒……”
慕容玠聞言卻更加激動,竟是痛苦地一揮手阻止了對方接下來的話,衣袂飛揚間一個跨步向前,那勢不可擋地氣勢硬是將皇上逼得趔趄了一步。
居然還不止,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慕容玠一把便按住慕容珏兩邊的手臂,口氣激動又哀傷:“皇上可知,當初我是多麼驕傲,因爲那寡言少語倨傲冰冷的哥哥唯獨對我是寵愛有加的,可笑的是,我們如今竟連陌生人也不如!連陌生人也不如!你當真仇恨我至此?!你當真仇恨我到了如斯田地嗎?!”
聲嘶力竭地疊聲質問,不要命一般搖晃着當今天子嬌貴孱弱的肩膀,還一句三搖!
咔的一聲,是玉器墜落的聲音。
皇上華貴的白玉冠竟生生被晃了下來,三千髮絲瞬間散落,滑下肩膀,鋪滿了細瘦卻尊貴的背脊。
時間就此靜止,沉默流淌延伸。
我連呼吸都凝滯,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心跳瞬間沸騰,這是真的,一段華麗麗的兄弟JQ。
兩個人的臉色都變得慘白,不敢置信地面面相覷。
尤其是慕容玠,發泄過後立刻無辜起來,像一隻品性純良偶爾失常的小白兔,驚慌失措地望着自己的雙手,手忙腳亂地撲在地上將那碎成兩半的白玉冠拾起來,低垂着眉眼不知所措地諾諾道:“皇兄,臣弟知錯,臣弟……”
慕容珏顯然還處在頭暈迷糊中,臉上血色全無,睫毛不停地抖,身子突然被放開,竟連站也站不穩,卻還要保持王者風度,硬挺着站直了,腳底卻是虛浮的。
他蒼白着脣,擰着眉輕輕擺了擺手,帶着疲憊的倦意淡淡道:“出去。”
慕容玠側頭望了我一眼,像小狗一樣可憐兮兮的眼神,他說:“扶蘇,抱歉,救不了你……”
“出去。”皇上的音量略略提高,慕容玠立刻逃得比兔子還快!
瞬間不見了蹤影,留下一句話在耳邊聒噪:“扶蘇,我還會回來,放心,下次一定帶你走!”
男人,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都他媽的不值得相信的!都他媽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都他媽的不可原諒!
慕容玠,我爲我剛剛那一丁點兒的感動感到羞愧!羞愧的無以復加!
奸=情被老公發現,奸=夫還撒歡尥蹶子跑了,我的人生爲何如此悲催?!
只能作小服低,忍氣吞聲嗎?
“皇上,您沒事?”
擡眼望去,皇上依舊在那裡直挺挺地站着,可能迷糊勁兒還未過去,又或者是被慕容玠給氣的,臉上仍是毫無血色,好看的眉微微皺着,細長的手指按着桌面,指甲因爲用力而變成了桃紅色。
這人身體素質太差,被人用力搖一搖就這樣了,坐過山車還不得死?
我走過去,不甘不願地攙着他的胳膊,漠漠道:“皇上歇息一會,莫要生那混貨的氣。”
皇上依舊不做聲,默默坐下了,沉着臉半閉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看着皇上垂散在肩邊的頭髮,我自嘲般地嘆了口氣,從抽匣子裡翻出一根簡單的白玉簪子,取了牛骨篦子,搬了條凳子坐在皇上身後。
天生的使喚丫頭的命!
“別動!”我按回他想要轉過來的腦袋,不太溫柔地抓起一把頭髮,硬聲道:“梳頭呢。”
他頓了頓,真的不再動,任由我粗魯地扯來扯去,堅持了半晌,終於挺不住,淡淡道:“輕點兒……”
偷偷藏起被我扯掉的一小撮頭髮,將髮簪插進不大像樣的髻子中,我心虛地揮揮手:“好了好了,皇上您先將就一下。”
他真的取了把小銅鏡放在腦後,對着大的左右認真瞧了一會兒。我在一邊頗有些忐忑,卻見他面不改色,輕輕從喉嚨裡擠出“嗯”的一聲,放下銅鏡,不忍再看第二眼。
半天無話,靜坐相對。
盯着他瑩潤如酥的細膩耳珠,突發奇想,在這裡打個洞會不會很好玩呢?有種破壞完美的違和感,正是因爲這種違和,讓人躍躍欲試。再戴一個長墜兒耳鐺,應該就不會再這樣聖潔的令人厭惡了?
“以後,”他突然回過頭來,靜靜看着我,嚇得我心跳加速,可能是我受驚的表情太過明顯,他頓了一下才說,“以後,莫要隨意進出御書房。”
他說到這兒,似是想了一下,竟然刻意放柔了聲線解釋道:“以後若是想去哪裡,都可以與朕說,朕會帶你去的……不要,一個人亂走。”
我木然着點點頭,他便放鬆了似的,微微垂了肩,環顧房間一週,漫不經心道:“只一個奴才伺候,怕是不夠,既然你喜歡朕身邊的小李子,朕便把他送與你好了。”
他說這話時,並沒有看我,我卻幾乎連心跳都停止了。說不上是氣憤還是厭惡,又或是某些不願意承認卻實實在在存在的無力感,我苦笑了一聲,無法說不。
既然早就發現我派小桃通過小李子調查你,怎麼還裝得如此無所謂?故意在我面前顯示自己的強大是嗎?這麼說,我想要潛入御書房的想法,他一早便洞悉了嗎?所以坐在在那裡等着我上鉤?
他是真的不把我放在眼裡,竟然自顧自接着說:“一個小李子也是不夠的,明個兒你自己去挑一些閤眼緣的奴才,喜歡哪個只管與汪公公說了便是。”
我定定看着他,終於瞭解慕容玠爲何會被氣得發瘋,爲何不直接把這個人搖死算了?趙飛楚歌一黨公然犯上,他忍,弟弟勾搭他老婆還強詞奪理,他忍,老婆吃裡扒外調查他,他還是忍。這種人冷靜到可怕!留在世上終是個禍害!
除了身體,他哪裡都不弱,我幾乎已經可以預見趙飛一夥的慘敗。
他終於停了下來,眼神純淨地看着我,紫葡萄一樣的眼仁兒裡浮着些淡淡的關切:“身體不舒服嗎?臉色怎地如此難看?”
我笑了,發出嗤嗤的聲音,肩膀跟着一聳一聳,我支着額頭,語氣滿是嘲諷,我說:“皇上是何時得知臣妾爹爹的死訊的?”
他愣了一下,可能是沒有料到我會如此直接,他皺了皺眉,語氣一下子沉重起來:“那天,你在御書房見到朕的那天。”
我緩緩搖頭:“皇上不要告訴臣妾,你那晚是在爲了爹爹而難過。”
“難道臻兒不信?”他擡眼看我,風淡雲輕的臉上有些許悲傷,卻好像無法表現地更加難過,看起來很累很倦,他說:“這幾年,如果沒有攝政王,這個皇位也許早就被其他人霸佔了,這些年,他教會了朕很多東西,他離世,朕難道連悲傷的資格都沒有嗎?”
“既然如此,”我閉上眼睛,忍住眼角的酸澀,再睜眼時滿是犀利,“既然如此,皇上爲何要他帶兵打仗,而且是和趙飛一起!難道皇上不知道,爹爹爲了皇上,與趙飛已是水火不容嗎?!”
他直了直背脊,定定看着我,忽地垂了眼簾,手掌按了桌面,竟是站了起來,再開口,又是平靜至極:“柳貴妃累了,早點歇息。”
“不許走!”我竭力喊了一聲,一把拽住他的手臂,眼淚跟着淌了出來,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皇上,臣妾問你話呢!”
作者有話要說: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