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歡!回來!”驀地喊出聲,生生將自己驚醒。請使用
“扶蘇……”
一個熟悉的聲音將我混沌的神智拉回,驀然擡頭,竟是藍若溪。
已經恢復本色不再戴面具的臉,他慘白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臉苦笑了一聲,像是諷刺般地叨唸着:“承歡……呵……”
“若溪哥哥……”我仰着頭,心裡也是一酸,竟然當着藍若溪的面,喊了另外一個男人的名字……
他聞言緩緩伸出手,輕輕撫上我滿是冷汗的額頭,瞬間,那熟悉的涼意再度侵蝕了我,心中又是一陣悸動,上一次像這樣碰觸我的額頭,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彷彿隔了很久,很久。
凝眸細看,雖然沒有了硃砂痣,卻有一樣的眼神,一樣的語氣,一樣尖尖的下巴,一樣憂鬱的氣質,又怎麼能說,他不是我的藍若溪?
只是每晚在窗前守候,卻依然不敢踏進我房間半步,不敢與我見上一面的他,怎麼會突然出現?
再一細想,今日又怎會如此怪異?紅鳶綠萼呢?爲何不來叫醒我?爲何會聞到一股血腥味?昨晚的夢……
猛地擡頭!雙手一撐便坐了起來,一手搭在藍若溪的肩上,停頓了半天才鼓起勇氣開口問:“發生什麼事了?”
藍若溪的臉色變得更白,他不着痕跡地握住我的手,柔聲道:“沒事的,都過去了。”
“你?”我驚叫了一聲,赫然發現他那被自己按過的肩膀,正在漸漸滲出紅色的液體,是血!
“你怎麼受傷了?!”
那血跡一點一點慢慢透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肩頭漸漸氤氳,頃刻間便染紅了大半個胸膛。
眼前的一幕,竟讓我想起真正的藍若溪,那個我只見了一面即是永別的藍若溪。
失去了血色的臉,細彎秀美的眉,緊緊閉合的雙目,蒼白的脣,被鮮血染紅的衣衫,胸口大朵大朵的血色曼陀羅……
一幕幕一個個記憶中的片段從眼前劃過,與現實漸漸重合、疊影、恍惚。
只是眼前的這個人,是他殺了真正的藍若溪,而我記憶中的藍若溪,竟然就是眼前的這個替身,多麼諷刺!
很亂,有很多東西在腦中攪成一團,無法理清
此時的我,竟然無法再質問眼前的人,問他爲什麼要那樣做?爲什麼要殺人?而現在又爲什麼會受傷?
“無礙。”他的話雲淡風輕,還未傳至我的耳邊便消散了個乾淨。
我垂下眼簾,百轉千回。
受傷也好,殺人也罷。終究不是爲了我罷。
“承歡……”
“扶蘇……”
沒想到會一齊開口,我與藍若溪同時愣住了。
片刻,他才僵硬道:“他應是無恙,扶蘇不必擔心。”
我滯了半天,才吐出一字:“嗯……”
空氣也跟着凝滯。
藍若溪低低吸了口氣,擡頭微笑道:“倦嗎?再睡一會,天色尚早。”
我擡頭看他,少了點陰柔多了些英氣的臉,因爲這微笑又親切了許多,我搖搖頭,緩緩道:“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他看着我,臉色猶豫,剛想開口,便被我打斷。
我握住他依舊冰涼的手,目光堅定,我說:“別再把我當傻瓜,好嗎?”
“扶蘇……”他微微擰着眉,憐惜地看着我,沉吟一聲道:“昨晚,承歡聯合綠萼殺了柳府多名護衛,救走了東丹國的質子東丹晗玥,現在皇上已經在派人追捕。”
我靜靜地聽着,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奈何聽到時,還是覺得一陣恍惚,接着竟然有種想要放聲大笑的衝動。
承歡?呵呵!呵呵!難怪你叫我不要恨你呢。原來如此,可我怎麼會恨你呢?你不配啊。
綠萼?我想起昨晚昏昏睡去之前,耳邊響起那熟悉的女聲,原來就是綠萼!
她說:“讓開,我要殺了她!”
殺了她?是我嗎?如果不是承歡阻攔,我是否已成爲你的劍下亡魂?
綠萼,我自認爲待你不薄,爲何你竟想要奪我性命?!忽地就遍體生寒,你我姐妹互稱近一年,難道真的連一絲情分都沒有嗎?
“扶蘇?”藍若溪握住了我的手,關切地問,“你怎樣?”
我垂眸片刻,復又擡起臉,燦爛笑道:“若溪哥哥,我沒有怎樣啊!”
“扶蘇……”藍若溪的神情卻是更加的痛惜。
他皺了皺眉,想要攬我入懷,被我輕輕一推:“若溪哥哥,扶蘇愚笨,到了如斯地步,卻還有多處不明,望哥哥能夠一一明示,扶蘇將不勝感激。”
我從來沒有拒絕過他的懷抱,藍若溪當即愣住了,落寞的神情一身而過,他扭過頭,僵硬着身體緩緩垂下手臂,點點頭:“好。”
我咬了咬脣,忽略心中莫名的傷感,冷冷道:“你調查過承歡?”
他垂眸:“是,結果……”
我接話:“結果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是,”他說,“承歡十二歲時被嗜酒如命的父親以二十兩銀子賣入歡館,當晚就開了苞,雖說事情已經過去九年,但由於承歡現在的身份非比一般,所以還是被很多人津津樂道,要調查這個,並不困難。”
我抱起膝蓋,冷笑道:“二十兩嗎?夠小戶人家過上一年了,他值這個價嗎?”
藍若溪搖搖頭,又道:“但他父親靠這筆錢只渡過了一個月,酒蟲上頭便又去找承歡,承歡日日接客,也填不滿父親這個無底洞。”
腦中浮現出那微醺迷濛好像哭過一樣的桃花眼,我嗤笑了一聲:“他現在成了老闆,富可敵國,應該養得起他父親了?”
藍若溪又搖頭:“但是一年後,他父親便失了蹤,後來有人在河道溝裡發現了一具男屍,經證實,是他父親酒後失足,活活溺死。”
“死因沒有可疑?”
“沒有。”
我說:“所以,你便不再查下去了?要知道,承歡會武功會媚術,這些都是可疑之處。”
藍若溪看了我一眼,目光炯炯,他說:“我查過,他的媚術是前任歡館東家所授,而他的武功。”
他頓了頓,才擰眉繼續道:“是他的恩客,此人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殺手白鬼,此人行動飄忽不定如鬼似魅,爲人嗜血惡毒殺招殘忍,取人性命從不手軟,死者常常被剁成肉醬棄屍荒野,他偏偏又長了一張白森森的臉,所以人稱白鬼。
我抓緊手中的被單,便聽得藍若溪又說話,語氣滯澀:“此人,他,性=癖特殊,每次殺人後都喜歡到妓院玩弄虐待小倌,逼着他們……”
藍若溪說到這,眼中竟閃過一絲不忍和厭惡,他說:“逼着他們舔舐掉他手上身上的鮮血、腦漿,再強迫與他們交=合……”
“別說了……”我閉上眼睛,眼前不斷飄過承歡對着我時嬉笑妍妍,一臉無辜的樣子,又忽地想起他冷漠殘忍,自負清高的姿態,胸口窒悶到幾乎不能呼吸。
耳邊藍若溪的聲音飄飄忽忽,不甚真切,他說:“自從白鬼認識了承歡,每次殺完人必要到歡館包下承歡……”
他說:“從十四歲開始承歡陪了白鬼兩年,這兩年,他受盡白鬼折磨,卻也在白鬼指導下學了不少殺招,最後承歡更是一舉殺了白鬼,一個小倌竟殺了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整個武林譁然。而白鬼是官府的頭號通緝犯,衙門賞了承歡五十兩白銀,並記錄在案。”
我喃喃道:“所以,你認爲承歡的一身武藝師承白鬼?”
藍若溪擰起眉,緩緩道:“當時我確實這樣以爲,便放鬆了對他的調查。現在看來,倒是未必。”
我呆呆地坐在牀頭,直着眼睛道:“因爲他是來自東丹國的細作,所以他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也就是說,那個酒鬼父親並不一定真的是他的父親,而那酒鬼的死便可能不是意外,而是殺人滅口!”
“所以,”我冷笑了一聲,又道,“那兩年他忍受白鬼的虐待折磨,也許僅僅是一場苦肉計,僅僅是爲他會武功的事實找一個冠冕堂皇的名目,其實承歡應該在被送入歡館之前就會武功的,對嗎?”
忽然想起承歡昨晚在我耳邊說過的話:“就算要報仇,也要等到羽翼豐滿。”
原來如此,承歡,我真的很佩服你,五體投地。
所以現在想來,你爲了救走你們的少主而在我面前演的戲,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是信手捏來小菜一碟。
在歡館假意受制於我,又假意傾心於我,甚至不惜使出犯毒癮抽搐的苦肉計,不惜放下尊嚴死皮賴臉的纏着我,說你喜歡我,說我像你的母親,都是爲了讓我對你放鬆警惕,好讓你有時間潛入柳府與綠萼聯合查出質子的所在!
我何其愚笨?竟被人耍的團團轉!
而質子?是那個地牢裡的白衣少年嗎?我想起他那極致的丹鳳眼,原來他竟是東丹國的皇子——東丹晗玥。
“多久?”握住牀單的手鬆了又緊,我問,“東丹晗玥被關在柳府多久了?”
“三年。他被關押在皇宮兩年,三年前新帝繼位時,轉移到柳府。所以,”藍若溪又道,“在時間上,承歡並沒有值得我們懷疑的地方,他被送到歡館是九年前,比東丹晗玥做質子還要早四年,也正是因爲這樣,我誤以爲他不會是想要救走質子的細作,所以,我才放鬆了對他的警惕。”
藍若溪又說:“連綠萼,也是在六年前進入柳府,表面看來,她的身份也並無可疑。”
我擡起臉,看着他,微微笑道:“若溪哥哥,你知道的,可真多。”
藍若溪一愣,眼中閃過一抹驚慌,隨即閉嘴。
“那麼你呢?”我再次冷笑,挑眉道,“那若溪哥哥你呢?又是誰派來潛伏在柳府的細作呢?”
藍若溪的臉瞬間更白了,毫無血色,他看着我,口中艱澀:“扶蘇……”
“若溪哥哥自不必多說,”我嗤笑了一聲,搖搖頭,冷冷道,“因爲,你說什麼,扶蘇也不會相信。”
藍若溪咬着脣,下巴更加尖銳,他看着我,一時無言。
我也看着他,微笑着:“紅鳶身死,是因爲無意中查到了綠萼的身份,是嗎?但是她卻沒來得及告訴你,便被承歡綠萼聯手殺害。那天在茶館,你也同樣聽到了那鏢師所說的一切,所以你要我不要接近承歡,而你便暗中查他,卻一無所獲。”
我摸了摸藍若溪細緻的臉頰,又道:“要易容成一個人並不容易,臉型身材氣質都要極爲相似,甚至音容笑貌一舉一動都不能有二,所以,你生來便是藍若溪的替身這句話說的沒錯。但是,誰能那麼瞭解慕容王朝前朝丞相藍景風的兒子呢?誰又要處心積慮把你變成真正的藍若溪呢?他這麼做又是爲了什麼呢?”
藍若溪低下頭,墨一樣的頭髮垂墜下來,搭在前襟,蓋住了血色的衣衫,尖尖的下顎微微抵着領口,默不作聲。
我半垂着眼簾,帶着諷刺的口吻道:“袁橋!你和紅鳶都是左手神劍袁橋的弟子!對嗎?
藍若溪的身子一僵,頭卻垂得更低。
我又說:“誰也不會想到,江湖上頗具盛名的左手神劍袁橋,竟然與朝廷瓜葛不清。他發掘了你,從小按照藍若溪的標準教育你,就是爲了有一天能夠通過你控制藍景風!”
我坐直了身子,口氣咄咄逼人:“結果藍景風犯案下馬,袁橋又捨不得你這顆培育多年的棋子,於是便把你送進柳府!是不是?!而紅鳶是他一早就安插=進來的!衆所周知,袁橋一生有五個弟子,除了你和紅鳶,其他人又在何處呢?如此看來,怕是慕容王朝的其他幾個權貴都有他袁橋的人!”
我擰起眉,單手扶着下巴,看向藍若溪:“而袁橋又是在爲誰賣命?是和親王慕容玠,還是當今聖上慕容珏?!”
“扶蘇……”藍若溪終於出聲,聲音阻滯細微,幾不可聞。
“呵呵,”我冷笑着靠回牀榻,抓緊手中的牀單一翻搶白,“其實事到如今,我小小的柳扶蘇知不知道真相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說:“藏在柳府的質子被救走,才後知後覺地知道承歡與綠萼的身份。爹爹已經徹底失蹤,不會再對任何人有任何影響了,所以你便出現。是嗎?柳府已經沒有任何可利用的價值了,所以,我柳扶蘇知不知道真相又如何?!”
“所以,”我看着他,伸出手擡起他的臉,“把爹爹還我好嗎?我們遠走他鄉,絕對不會再參與這些令人噁心令人厭惡的爭鬥了,好嗎?”
“扶蘇……”藍若溪緩緩擡頭,黑鋯石一樣的眼睛漸漸變得模糊,他說,“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