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道知道的事很多,想到的事也很多,就是沒想到宋紅妝居然對吃還很有研究。
有研究到她居然還有一家屬於她名下的餐廳。
這家餐廳還有個很古怪卻很有趣的名字。
叫侯門。
侯門所在的地方有些偏僻,在將近雲海郊區的一座山上,山上的石階低而斜,要是古代,健馬可以直馳而上,當然兩旁也不免有四列可容雙車並駛的車道,反正是荒郊野外,想修多寬的車道都沒人說你。
一百零八級石階的盡頭,是一道寬一丈八尺的紫銅大門,門上銅環巨獸,莊嚴猙獰。
這也就罷了,門兩旁居然還有一十八條彪形大漢,彪形大漢也就罷了,居然還着甲冑,執長戟,佩腰刀,懸箭壺,石人般雁翅分列。
看他們的架勢,就算有蒼蠅停在鼻子上,他們也不會伸手去趕,就算有毒蛇纏身,他們也不會動,就算有少女不穿衣服從門口經過,他們的目光也不多眨一眨。
其實這附近方圓百丈之內都杳無人蹤,非但沒有纏身的毒蛇,更不會有的美女,甚至連蒼蠅都飛不進來。
但門禁卻如此森嚴,氣魄如此宏大。
所以有人見到這幅場面的時候,下意識的第一反應一定有一種‘一入侯門深似海’的錯覺。
段天道的車隊冉冉靠近的時候,他自己都忍不住好奇:“你確定這裡真的是吃飯的地方?”
宋紅妝微微一笑,些微的得意沖淡了感傷:“就因爲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所以來這裡吃頓飯並不容易,不但需要很多錢,而且還要排隊。”
段天道匝吧了匝吧嘴,不由得升起些許期待。
都說這宋家的女子人人都是商業奇才,能把一家餐廳經營成這樣,果然深韻出奇制勝的涵義,那裡面的東西肯定也很好吃……
嗯,最重要是有點餓了。
“來人止步!”
當車隊冉冉停在門口的時候,門口一十八條大漢突然一起一聲大喝,刀出鞘,箭上弦:“侯門禁地,擅入者斬!”
段天道:“……”
這顯然又是另外一種出奇制勝。
就在他們劍拔弩張、殺氣騰騰圍住段天道的車時,宋紅妝的一雙小手,已經從車窗中伸了出來。
宋紅妝的手很好看,就好像是用一種很奇怪的透明白玉雕成的,在她的無名指上,懸着一枚用黑絲線吊着的玉牌,玉牌上雕着種很奇特的花紋,彷彿是仙,彷彿是獸,彷彿是魔,彷彿是鬼,彷彿是神。又彷彿什麼都不是。
這種花紋看來看去就只像一樣東西。
它只像這道紫銅大門上的環柄,莊嚴卻又猙獰。
有一丈八尺寬,也有一丈八尺高的紫銅大門忽然開了。
青衣小轎中的玉牌現出,一衆大漢已經收了兵器,接連奔入,片刻之後銅門就開了。
開的不是一道門。
紫獸銅環,侯門重重,一重又一重,重重次第開,衛士千千人,人人避道立。
小車直入,也不知落在第幾重。
“古話說,三代爲官,才懂得穿衣吃飯。”宋紅妝眉梢微微挑着:“這其中的門道,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
跟着宋紅妝穿過重重門禁,段天道帶來的人,已經被一層一層的接待分散帶走去享受了,唯有段天道本人,跟着宋紅妝一直進到最裡頭的一座小閣樓裡。
那是建築在山腰的一間小閣,屋外四面都有寬闊的走廊,硃紅的欄杆,配上碧綠的紗窗。
看得出若是春日裡,這裡四面都一定開遍了不知名的山花,繽紛馥郁,倚着硃紅的欄杆賞花飲酒,淡酒也變成了佳釀。
但如今欄杆上的紅漆已剝落,紅花也被白雪代替,白雪上車轍馬蹄縱橫,甚至還可以聽到屋後有馬嘶聲隨風傳出。
踏進這麼一間閣樓,就像整個人穿越回了古代的武俠小說的江湖裡,滿心都是一醉解千愁,一刀剁狗頭的快意惆悵。
小閣樓古,裡間的陳設自然也古。
桌上的筆墨書籍散發着淡淡的書香和韻味,若不是在雪夜,那窗前明月,屋角斜陽,想必別有一番情調。
驟然間,淅淅瀝瀝的小雨變成了雪花,山裡的冬天總是要比城市裡來的早些。
雪花輕輕地灑在窗子上,宛如情人的細語。
雖然還沒有完全到冬天,暖閣中已經升起了火,四面的窗戶都關得嚴嚴的,連一絲風都吹不進來。
段天道沉默的在一張寬大的、鋪着虎皮的紫檀木椅上坐了下來,這張椅子,只怕比他的年紀還要大些,但保養的很好,連一點吱吱嘎嘎的聲響都未曾發出。
宋紅妝也沒有說話,冉冉坐在他的身側,拿起案棧上的酒壺,輕輕的放在了暖酒架上。
然後暖閣外的小院中就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冬雪中的枝椏彷彿在低訴相思。
一個美如幽靈般的白色女人,隨着門外的秋風飄了進來,隨即坐在了窗邊的琴案前,“叮咚”一聲,清音出戶。
段天道沒有說話,可是心絃卻已像琴絃一樣不停的顫動。
宋紅妝替自己和段天道用桌上的水晶夜光杯,倒了一杯酒,靜靜的看着他。
兩人靜靜的喝酒,聽着她彈,聽着她唱。
人世間萬事萬物,皆因夢而生,因夢而滅,夢如何?
段天道正聽得過癮,卻突然“咚”的一聲,琴絃忽然斷了,琴聲驟絕,滿室寂寞。
段天道微微一怔:“這是?”
宋紅妝露出整齊的玉齒,微笑道:“這是菜好了。”
很快,白衣女子退去,卻有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女孩端了一個銅鍋進來,放在銅爐上,這是一鍋桂花蓮子白果粥,清香頓時瀰漫了暖閣。
段天道忍不住長吸了一口氣。
喝一盅醇酒,唱一曲新詞,讓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女孩,把一瓣剛剝好的橘子,灑上一點潔白勝雪的吳鹽,放到嘴巴里去……
這樣寫意的生活,難怪那麼多人花着大價錢,拍着長隊,也要進來享受享受。
現如今,只怕哪裡都找不到這麼封建皇族的享受方式了。
小女孩輕巧的替段天道脫下外套,給他穿上件純絲的長袍,拿走他的鞋子,讓他赤着腳站在羊毛地毯上,慢慢的啜飲着一杯琥珀色的美酒。
段天道突然就覺得,這可能是一個他永遠都忘不了的美妙夜晚。
白果粥只是前餐,很快正餐就上來了。
絡繹不絕的美女花燈般穿梭不停,不消片刻就在段天道面前準備了一個餐桌。
桌子用六張方桌拼起來的,上面鋪着一張嶄新的、用杏黃色的緞子縫成的桌布。
桌子上擺了大概有四五十種各式各樣的湯和菜,有的菜段天道認得,也看得出是用什麼做的,其中雞鴨魚肉野味海鮮當然都少不了。
另外還有一些菜,段天道非但不認得,簡直連看都沒有看過。
這世上他沒見過的東西,還真是挺少的,但要做到這一點其實也不難,比如把魚肉打散,做成五角星,你也認不出來。
宋紅妝的嘴角永遠有一道微微的弧線:“這些只是配菜,今天咱們的主菜,叫作‘混戰八方’,你看怎麼樣?”
“噢?先拿來看看。”
桌子上立刻架上了一個木架,大概有三尺長三尺寬。
一個瓦鍋端了上來,剛好可以四平八穩的擺在木架上。
“好大的鍋。”
鍋蓋掀起,一陣濃烈的肉香立刻像魔法一樣散佈開來,裡面紅紅的燉着一鍋肉,還在冒泡。
“好一個混戰八方。”段天道愜意的用鼻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裡面最少也有八種肉。”
宋紅妝掩住小嘴:“殷先生果然名不虛傳,是大行家。”
可能暖閣裡的溫度略高,她美麗的臉龐有些紅潤:“吃這種肉,要有一種特別的吃法,光吃肉就變得橡是烏龜吃大麥,糟蹋了好東西。”
“嗯。”段天道連連點頭:“光吃肉,顯不出肉的好味道來,一定要東西襯一襯才行。”
“對,對極了。”
要怎樣一個吃法纔算正確呢?
然後就看見一羣美女先把一張直徑兩公尺左右的烙餅,平攤在桌上。
餅這東西要烙得薄,還要烙得有勁道,纔不容易破。
餅攤好了,再拿一根三尺長的保定府玉白蔥來,掐去蔥青,只剩蔥白,沾了上好的麪醬,擱在旁邊。
然後用木杓杓起三四杓大肉,大概有一斤到一斤半之間,構在烙餅的中間,成一長堆;然後把左邊的烙餅蓋上去,再把右邊的烙餅蓋在左邊的餅上,尾部捲起,捲成一個長筒,用兩隻手捧着,揣在懷裡,就可以開始吃了。咬一口蔥麪醬,咬一口餅。左邊一口,右邊一口,中間再一口。
段天道的眼睛亮了:“這一口下去,立刻就順着嘴角往外流油,那種味道,還真是吃什麼都比不上。”
他說得眉飛色舞,宋紅妝卻嘆了口氣。
“其實,這些還不是最好吃的。”
“噢?難道還有更好吃的?快快上來!”
“是。”宋紅妝的小臉兒突然變得愈發紅潤起來:“殷先生且請稍候,我這就去準備。”
然後她真的就離開了。
段天道雖然很餓,但是看着面前無邊的美食,卻兀自強忍住沒有動筷。
好吃的東西太多,選擇也太多了。
既然有更好的東西吃,就不能將肚子裡的空間隨意浪費在這些上面。
他只好繼續喝酒,但是卻越喝越餓。
所幸宋紅妝並沒有讓他等太久,很快一衆美女再次進屋,這次十二個美女一起出動,擡了一張狹長的木案進來,木案上罩着一塊極大的花布。
花布下高高隆起,一股清甜的香味冉冉滲出,明顯就是今天最大最令人期待的美食了。
但是美女們似乎並無意爲段天道揭開這份美食的秘密,甚至連陪侍一邊的漂亮小女孩也飛快的退出了房間,‘咔嗒’一聲,是屋外落鎖的清脆聲響。
段天道怔了怔。
難道這美食的誘惑竟是如此巨大?還要鎖起門來偷偷享用?難道還怕有人闖起來搶不成?
宋紅妝竟也不來了?
難道這種吃食,還非得一個人獨享?
疑問多的就像是段天道肚子裡的饞蟲,他忍不住嚥了口唾沫,慢慢起身,來到那塊長長的案板前,伸出手,抓住那塊花布的一角,慢慢的掀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