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的同胞。」林弦微微搖頭。
「或許血脈可以重鑄,但精神是永遠無法替代的,我的朋友。」邵南音輕輕點住自己的太陽穴看着林弦,「龍類的精神波長是可以共鳴的,就像是同頻段的無線電會互相干擾,雖然你極力地將你的精神波長隱藏了起來,但這麼久的共處屋檐之下,只要我不是傻子都能察覺出來你有問題。」
「你的精神波長太過於強烈了,你讓它們安盹在你的腦域內沉睡,但即使這些龐大的能量沉寂着也是會無意識發出波段的。」
「原來如此,以後我會注意的。」林弦點了點頭。
邵南音皺了皺眉,因爲她所說的這些知識對於龍類來說完全是之於人類難度等同於加減乘除的通識知識,但面前的林弦卻彷彿第一次知道這些知識一樣...她平時到底怎麼管理那唯有純血龍族才擁有的巨大精神能量的?
那些精神能量簡直浩瀚到讓邵南音都爲之乍舌,就算是在沉寂那無意識輕輕顫出的波段就像是山峰般的巨人熟睡着偶爾翻身時引動的地動山搖——這種種跡象不得不讓邵南音聯想到那一位尊貴皇帝的直系族裔...可那些族裔不是隨着那場巨大的背叛被血的祭禮清洗乾淨了嗎?居然還有遺留,還能被自己碰上?
可無論如何,這不是邵南音示弱的理由,因爲龍類精神力量的強大並不意味着本體的強大,最終戰場上的廝殺依舊要由血脈的尊貴來判定。而現在就像是邵南音最開始說的那樣,她面前的這位同胞似乎出了一些很大的問題——她的軀體,或者說載體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混血種,甚至稱不上「龍類」。
但對方必然是一位同胞這一點邵南音可以確信,因爲精神這種東西是無法騙人的,林弦身上那股巨大的精神力可以代表着對方在全盛時期可能是她曾經需要仰望和敬畏的存在,只是現在她墮落了,以「強」爲單位的龍族文化中,此刻的邵南音完全不需要尊重這位曾經的王者。
難道是對方在瀕死的時候進行了「融合」?可歷往以來龍類的「融合」都只在純血龍類且是直系族裔中完成,並且還存在着巨大的副作用和失敗可能,唯有那些尊貴可敬的君王才膽敢完成這種儀式...「融合」難道真的可以作用在混血種的身上?可這樣做意義又何在?拋棄尊貴的龍軀讓自己變成可笑的...人類?
邵南音覺得面前的女孩身上存在着巨大的謎團,她很想把這些謎團通通挖出來,得到一個古怪又離奇的精彩故事。
「你...」
「我無意和你針鋒相對。」林弦打斷了邵南音的話,平淡地望着她。
「我總得知道你的來路以及你的目的。」見狀,邵南音態度也平和了下來。
她頓了一下說,「拋開你現在的狀態不談,如果你有長輩,那麼他曾經一定教導過你,龍類的盤踞地可是相當私人的東西,一旦誤觸可能迎來的就是不死不休的戰爭。你主動暴露在我的面前的,我可以視以爲挑釁亦或者宣戰,以你現在的姿態這是很不理智的行爲,但我現在還是選擇和平地交談。」
「不,你似乎弄錯了一點。」林弦輕聲說。
「我弄錯了什麼?」邵南音頓了一下低笑,「你難道想說這裡是你先來的?在我們的文化中可從來沒有先來後到的說法啊,只有以強凌弱,勝者爲王。」
林弦默然地注視着她,最後搖頭輕聲說:
「這個地方從來都不是誰的盤踞地,這裡只是一處哭泣的逃難者跳入的廢棄戰壕,不會有宣戰也不會有戰爭,因爲戰壕中的每個人都自顧不暇,掩面痛苦着度日。」
邵南音驟然沉默了。
她聽見了林弦話中隱藏的深意,讀懂了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
很久後,她擡眸
淡淡地問,「近百年來有君王曾召喚過你嗎?」
「沒有。」
「如果收到了召喚,你會如何應答?」邵南音直視她金色靜謐的美麗瞳眸問出了最爲關鍵的問題,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林弦看不見的視野死角里,她袖下的手臂已經不再是人的形態了,而是青黑色鱗片包裹的猙獰兇器。
但林弦的回答卻讓可能發生的一切衝突消失了,她靜靜地看着邵南音,說:「我不會收到召喚,所以自然沒有應答。」
面對這個回答,邵南音久久不語,最後默然點頭了。
她算是認可了自己這位同胞的存在——似乎她們都是背棄命運的人,放棄了曾經的榮耀和君王的感召,成爲了戰壕中可恥的哭泣逃兵。這也是她唯一關心的一點,她並不希望自己的身邊存在着一個隨時可能現身的咆哮世界的怪物。
林弦注視着邵南音,發現對方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即使對方可能誤會了她表達的意思。
「現在我可以過去了嗎?」
屋子裡的打鬧聲越來越嚴重了,桌椅板凳的碰撞,男生噴吐出的辱罵,肢體的衝突,事態好像有些升級了。
「那個孩子,你對他很有興趣?」邵南音問。
林弦點頭了。
「爲什麼?」
「與你和邵南琴的關係差不多。」
「掩護?」
林弦輕輕搖頭。
「除了掩護還能是什麼?」邵南音淡淡地說,「你總不會想把他當做...眷族吧?」
這句話說完後,邵南音兀然發現林弦正以一種她很難理解的眼神望着她,最後對方只是緩緩搖頭說:「不是。」
邵南音蹙眉,可片刻後她眉頭緩緩鬆開了,「原來如此,我明白你想做什麼了...真是大膽啊。」
「...我想做什麼?」林弦擡眸看了她一眼,奇怪地問。
「你看中的那個孩子是個混血種...以你現在的姿態,那些外面的對我們抱有敵意的混血種恐怕也很難發現你腦海內沉寂的精神,他們只會把你也當成混血種,在那個孩子的掩護下你能很輕鬆地混入其中...很好的思路啊,難道你現在的姿態是刻意而爲的?你想從內部瓦解混血種?」
林弦望着邵南音沉思的模樣似乎不想解釋什麼了,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隨便你怎麼想吧,所以...我能過去了嗎?」
這一次邵南音沒再阻攔了,但在林弦經過她面前時,她又忽然說:「我要提醒你,你這樣做的風險很大,誰也不知道人類對於我們的文明解析會進步多快,如果你暴露了,那麼身在敵營中的你有什麼後果可想而知。」
「嗯。」
「不過你說...如果你把那個孩子養大了,養熟了,某一天你的身份卻意外暴露了,他會怎麼看你?你有想過嗎?」邵南音側頭看着林弦毫無缺陷的側顏問。
「我不知道,我從來不會因爲這個問題困擾。」林弦在走進門前緩緩地說,「比起我能問出這個問題的你纔是那個被困擾的人。」
「我...」邵南音下意識嗤笑一聲張口想說什麼,但卻卡住了...怪了,自己爲什麼會鬼使神差地問出這麼一個問題。
在走廊上邵南音漠然呆立時,林弦已經走進了屋子,裡面的打鬧聲和爭吵聲快速地平息了下來,隨後傳來了哭鬧聲以及嚴厲的訓斥聲,但少許過後一切都安靜了。
真是奇怪的同類,身上存在着那麼多謎團,甚至又帶給了自己本不該去在意,從未思考過的疑問。頭頂在走廊的牆壁上,望着斑駁而灰暗的孤兒院天花板,身形年幼的邵南音無聲地思考着。在她的耳邊徘徊着走廊盡頭外那前院傳來的孩童嬉戲聲,那個
幼稚的,可愛的女孩在雪地中奔跑的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