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滴滴答答落在傘上, 莫醉心神不寧地走在回慎刑司的路上,一想起方纔在玉寒摟的事,臉頰立時緋紅。
唔, 一定是自己從未被小內侍抓過手, 所以纔會有些害羞的。對, 一定是這樣。
似乎說服了自己, 她心中稍安, 卻不知爲何,猛然想起卓昊來,心中不由一疼。
他第一次握着自己的手時, 她還只有十一歲,懵懂無知不諳□□, 只覺得卓府中阿昊對她最好, 拉手只是自然而然之事。
沒想到, 竟有一日,莫說牽手, 就連相見,亦是奢侈。
她不由長嘆一聲,聽說沙州捷報連連,他一定還不知道自己便是北侖人,以至於一心想奪回沙州, 實現那道軍令狀。
“趕緊的, 這麼磨磨蹭蹭地做什麼!”
一個尖銳的聲音隱隱傳來, 莫醉循聲一看, 見兩個內侍拖着一個女子走來, 那兩個內侍穿着蓑衣,但那女子卻只是一件單薄的宮衣, 早已被雨水淋透了,頭髮披散,一身的狼狽。
莫醉一蹙眉,擋到了他們面前,問道:“兩位公公,怎麼了?”
那兩個內侍不妨這大雨天還有人在路上,愣了一下,正要發怒,一瞥眼,見她穿着女官服,登時軟了神色,道:“原來是尚正大人,這個宮女犯了錯,奴才們正要把她送到浣衣局呢。”
宮中雖設有慎刑司專門負責宮人刑責事宜,但很多宮女若沒有違反宮規,而只是不小心得罪了主子,就會被責罰一頓後隨意打發了別處,浣衣局便是這些宮女最常去也最不願意去的地方。
這些事情她也無能爲力,若多說一句只怕會惹怒了這兩個內侍,以至於這個宮女更受摧殘,便道:“原來如此,不過現在雨下得這麼大,爲何如此辛苦一定要這個時候送她去浣衣局呢,更何況,本官記得,浣衣局離這裡還有很長的一段路程呢。”
兩個內侍呵呵一笑,道:“大人所言極是,不過,司儀大人可是未來的尚宮大人,小的們可不敢違了她的命令。”
“尚儀局的邱大人?”莫醉想起翹釐欲下毒害賀蘭融時也是尚儀局司儀邱零在作祟,不由暗自蹙眉,這邱零如此心狠手辣,若她登上尚宮之位,不知會把這本來就不平不靜的後宮鬧成哪般。只是,邱零是太后唯一的親侄女,太后雖無實權,但無論如何穩坐東宮,皇上多多少少也會敬她三分,她的親侄女還是無人敢惹得。
“是啊。”其中一個小內侍打着哈哈,道,“大人,時候不早了,您看這雨越下越大,我們就先去了。”
莫醉雖心中不忍,但也無可奈何,只好同情地看了一眼那女子,讓開了一條路。
兩個小內侍點頭哈腰地道着謝,一轉眼,凶神惡煞地拽着早已昏迷的女子向前走去。
一道閃電劈天而過,照亮了整個地面,莫醉正打算離開,卻一瞥眼,瞧見地上淌着一灘血跡,被雨水四處沖刷蜿蜒而流,觸目驚心,不由嚇了一跳,大聲叫道:“慢着!你們打了她?”
“大人,這宮女犯了錯,被打幾下也是在所難免的。”兩個小內侍被她猛然一喝嚇得一陣哆嗦,回頭道,“這席鸞仗着翹釐姑娘是她的小表妹,竟然不將司儀大人放在眼裡……”
“什麼?!”莫醉大驚失色,一把推開其中一個內侍,扔了油紙傘,扶住了那個遍體鱗傷的女子,不顧雨水打在身上,伸手扒開遮擋了粘在她臉上的溼漉漉的髮絲,仔細一看,果然是曾經去卓府授她宮儀的席鸞姑姑。
“兩位公公,席鸞姑姑曾於本官有恩,她傷勢深重,不知兩位能不能賣本官一個人情,讓本官先行帶席鸞姑姑去慎刑司治傷,”莫醉忙起身,對兩個內侍福了一福,央求道,“你們放心,等她傷好之後,本官會親自將席鸞送到浣衣局,不會讓兩位公公爲難的。”
“這……”兩個內侍露出爲難之色,道,“這恐怕不妥吧,若被司儀大人看到,我們兩個,可是擔當不起啊。”
“兩位公公,本官雖然與司儀大人尚無往來,但大家畢竟都在宮城爲官,本官相信,邱大人大人有大量,不會將這一點小事放在心上的。”莫醉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正了正神色,道,“更何況,本官記得,除了太后和執掌鳳印的貴妃娘娘,其他人都不得在宮中濫用私刑。兩位公公既然對本官提起司儀大人對席鸞濫用私刑,本官身爲慎刑司的尚正,本該公正嚴明追究其責,但是,本官實在不願難爲兩位公公,還望兩位公公能體諒本官的一番苦心。”
她這番話軟硬兼施,那兩個內侍對視一眼,心想這尚正是宮中新寵,也是萬萬得罪不得的,正好雨越下越大,丟了這個麻煩,也好早日回去休息,便道:“既然大人開口,小人自然聽從。不過,司儀大人的脾氣不好,還望大人能體諒小人的難處,給司儀大人帶個訊息,等她傷好之後,一定要將她送到浣衣局。”
“兩位公公儘管放心。”莫醉心中一喜,忙道,“明日一早本官就派人去尚儀局,還請兩位公公幫個忙,把席鸞姑姑送到慎刑司。”
“這個,”兩個內侍嘿嘿一笑,齊齊鬆手,將席鸞摔在了地上,道,“大人恕罪,小人還得回去覆命呢,席鸞姑姑就此交給大人了。”說完,也不待莫醉多說,撒腿就跑。
莫醉大急,忙將席鸞從地上扶起,撐起油紙傘爲她擋了雨,叫道:“喂,你們回來啊!”
但大雨傾盆中,那兩個內侍早就跑得無蹤無影了。
她心中暗暗叫苦,擦了擦臉上的雨水,拿穩了油紙傘,用盡了力氣去扶席鸞,卻不想腳下一滑,不僅自己摔倒在了地上,連席鸞都被自己連累得又倒在了地上。
這一摔弄得一身泥污,她手忙腳亂地要爬起來,結果還未起身,卻發現腳踝一疼,竟是崴了,一歪,驚叫一聲,眼看又要摔倒,卻猛然覺得身子一穩,有人從背後將她扶住。
“小池子?”莫醉一愣,回頭一看,驚喜道,“回龍吟宮不是那一條路嗎,你怎麼在這裡?”
夏池淵鬆開了手,將身上的蓑衣解下,披在了她的身上,裹得嚴嚴實實,又將她扶到一棵樹下,道:“我將她送回你的房間。”
見他站起來就要走,莫醉忙拉住他,問道:“那我呢?我的腳崴傷了啊。”
嘴角微微一揚,夏池淵不答,默然起身,重新走入雨中,背起席鸞,施展輕功,不一會兒便沒了蹤影。
莫醉坐在樹下,見他愈走愈遠,雖一動也不能動,但見席鸞已經被他帶走,安心不少,只好老老實實地坐着,等他回來接自己回去。
慎刑司後院,聽到雨聲愈來愈大的西玫起身關窗子,站在窗前,正要合上窗子,突然覺得牆根有一道身影掠過,朝着對面的屋子而去,心頭一驚,忙開門跟了過去。
夏池淵正在爲剛剛放在牀榻之上的席鸞蓋上錦被,突然聽到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雖極爲細微,顯然來人輕功不弱,但還是能十分確定來人是個女子。
“大人,你回來了嗎?”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西玫提着宮燈,一邊揚聲喚着,一邊向裡面走去,面上卻帶着警惕之色。
她瞧出牀榻上有人,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口中卻一字一句地問道:“大人,你是睡着了嗎?”
眼見她一步步地朝牀榻而去,夏池淵從帷幔之後驀地掠過,迅捷無比地向門口奪去。
西玫大吃一驚,正要舉步便追,但餘光一掠,見錦被微微一動,似被下有人,忙上前一步,掀開了錦被,見牀榻之上躺着一個遍體鱗傷的陌生的中年女子並,並不是莫醉,心頭大震,慌忙轉身,剛運了真氣,卻見門口站着一個全身溼透的男子,不由愣怔在當場。
夏池淵微微擡手,掌風到處,桌上的一個杯盞迅捷地從桌案上飛出,正好打在西玫手中的宮燈上,杯子落地時,房中登時一片漆黑。
“你不來追我,而是先去看牀榻之人,看來,你對莫大人十分關心。放心,這是你家尚正大人要我救回來的,她的腳受傷了,還在玉寒樓北邊的路上,”夏池淵清冷開口,道,“你纏着我多一會兒,她就多淋一些雨。”
“你是誰?”西玫目光一寒,頓起殺心,但方纔的一瞥,雖只是匆匆一眼,卻也清楚地瞧見了他的長相,驚詫之中又有幾分不確定,不知他是不是自己所想之人,更何況,那人的武力,顯然比自己高強許多,不可輕舉妄動,只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問道,“接近尚正大人,究竟有何意圖?”
“你武功不錯,但你家尚正大人應該不知道吧。”夏池淵不答,反而問道,“你刻意接近她欺瞞她,又有什麼意圖?”
西玫一蹙眉,道:“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夏池淵雲淡風輕地道,“今夜,你沒有見過我,我也不知道你深藏不露,如何?”
西玫略一思忖,遲疑片刻,也想不到其他辦法,只好點頭道:“一言爲定。”
話音剛落,那人便推門而出,雨聲嘩嘩中,竟聽不到他的腳步聲。
西玫快步跑到窗前,門口宮燈搖曳,昏暗燈光中,四下裡全是水汪汪的一片,全然尋不到那人的蹤跡,心頭驚疑之餘,不由一陣失落。
夏池淵匆匆趕到樹下,看到她蜷縮在雙膝之間,一動也不動,心頭大震,臉色登變,慌忙上前,蹲下身,將她抱到懷中,強壓下心頭慌亂,顫着手指去探她的鼻息,感到她氣息平穩,懸着的心才落了下來,長長舒了一口氣,哭笑不得。
這樣大的雨,她竟然能安心睡着。
“喂,喂!”
似乎被人拍了幾下,莫醉迷迷糊糊地睜開了雙眼,睡眼惺忪中,見一張熟悉的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呆了半晌,纔想起來方纔之事,懶懶地道:“你回來啦?”
“我自然要回來了。”夏池淵好笑道,“難道你想在這雨中睡上一夜嗎?”
意識似乎還未完全清醒,莫醉迷迷糊糊地道:“太累了,就睡了。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夏池淵身子一頓,半晌無言,過了許久,才低聲道:“你放心,我再也不會丟下你。”
雷聲轟鳴,將他的這一聲低語徹底吞了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