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來一去, 近乎一個月的時間，再回中原時，已然是一片春意盎然。
前來接應的林放與大楚周前寒暄幾句後, 見他執意要立刻返身回去, 也不再相留, 待他們走遠, 護送莫醉他們回宮。
“今天時間還早, 我想先去卓府一趟，看看小姐和老夫人，”望着繁榮昌盛的晉安城, 莫醉心中雀躍，笑着對林放道, “林大人, 你先回宮吧, 告訴皇上，等夜色深了我便回去。”
林放神色一變, 遲疑道：“這……”吞吐間看了一眼西玫。
“大人，你一去這麼多天，皇上肯定每天望穿秋水，盼着早點看見你呢，你不回去, 他必定放心不下。”西玫亦是一愣, 忙勸道, “再說, 你的腳傷還未痊癒, 這時候過去，只怕會有諸多不便。反正你不用去楚國和親, 以後時間還長着，先把這件事情解決了，以後再去也不遲。”
“說的也是。”她想了想，點了點頭，“也好，還是先回宮吧。”
林放似鬆了口氣，生怕她反悔一般，忙令人起行。
“翹釐，那件事情查的怎麼樣了？”這一路有周前監視，幾人之間都沒有說多餘的話，此時終於再回大周，也不用顧忌太多，馬車剛剛起步，莫醉便問道，“可查到花朝的未婚妻是如何去世的了？”
“依民間所傳，應該是得了風寒，我又去訪了幾個當年被遣出席府的老嬤嬤，她們也是這樣說的，只是自從楊家小姐生病之後，就再也不見外客，除了太醫，還有她的父母日夜相伴外，她便只見花朝，所以，她到底病成了什麼樣子，她們也都不知道。”翹釐嘆了一聲，道，“楊家是楚國有名的世家，只是傳到楊迎父親一代時，已有衰落之象，但是花朝與楊迎青梅竹馬，兩人感情甚篤。楊迎雖比他小了幾歲，卻頗有大家之範。她才十二三歲時，便開始爲楊家出謀劃策，頗有膽識，可謂女中豪傑，這也是她能成爲未來皇妃的主要原因。可十四歲那年卻突然得了風寒，而且一病不起，聽說楊家與皇室遍請天下名醫也於事無補，她在病榻上躺了半年，終究撒手人寰。”
“真是天妒紅顏。”西玫在一旁惋惜，問道，“大人，你打聽她做什麼，康華帝不是已經下詔讓花朝回國了嗎？”
“只是突然想知道而已。”她微微一笑，心中卻感概萬分，所謂權勢，竟能將人推到這種田地。
馬車外人聲熙攘，熱鬧如昔，但此時的心境，卻又大不同於出宮之時。
這世間的事，果真變幻莫測，眼睛能看到的耳朵聽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
馬蹄聲噠噠不停，突然想到許久未見到他，脣角散開一縷笑意，心跳亦隨着馬蹄聲一跳一跳。
“大人，你看，皇上在城樓上呢。”西玫掀起車簾，探了探頭，在翹釐提醒前又猛地縮回了身子，一臉的壞笑，“看到馬車，他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呢。”
“西玫姑娘火眼金睛，連這個也能瞧得出來。” 爲了掩人耳目，他們特地在宮外多留了些時間，此時夜色已然降臨，翹釐噗嗤一聲笑道，“真是個活神仙。”
“我的本事豈只有這一點？”西玫得意一笑，從袖袋中掏出一封信來，遞到她眼前揮了幾揮，神秘兮兮地道，“方纔上車前林大人說有一封信，但是我沒聽清楚是給誰的，所以就用我的火眼金睛偷瞄了幾眼，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翹釐原不以爲意，但眼睛無意間掃到了信封上的金印，一驚一喜之後，忙伸手把信奪了。
“你陪我走一趟大楚，怕是賀蘭將軍等得心急了呢。”莫醉也瞧出了信封上的官印是北侖與大楚的通關牒印，笑道，“他只怕就只等着你回來就趕緊提親呢。”
翹釐紅了臉，雙手握緊了信，脣角的笑意愈發地濃了。
宮中仍是如昔般安靜，三人扮成御林軍跟着林放順利入宮，到慎刑司時，許是夏池淵已經特地吩咐過，並沒有人留意到她們。
“再過兩日，楚國的兩位皇子就要回去了，所以，今晚皇上會在鸞鳴宮宴請兩位皇子，可能會晚些過來。”林放將她們送到慎刑司的後院，才放了心，道，“皇上已經放出消息，說大人的病已經痊癒，大人可隨時四下走動。”
“皇上酒量淺，這一飲酒，怕是又要醉了。”她想了想，道，“這樣吧，勞煩林大人給皇上帶個信兒，就說晚些時候，我會去龍吟宮見他。”
“大人，傷筋動骨一百天，還是讓皇上來慎刑司吧。”西玫在一旁道，“雖然有染眉公主的靈丹妙藥，你也不能太不愛惜自己。”
“無妨，大不了我坐着車輦過去。”莫醉微微一笑，眸光卻沉了沉，“更何況，我還想見一見於大人。還有，請林大人路過錦繡園時，對周姐姐說一聲，明日我就去看她。”
“好。”林放點了點頭，告辭而去。
“大家都累了，就各自散了吧。”見他們都是一臉的疲倦，莫醉道，“這一個多月，委屈大家了。”
“大人這張嘴越來越有母儀天下的風範了。”西玫笑着調侃了她一句，在她再開口前已然推開了門跑到了對面，“睡覺去啦。”
“等你嫁到北侖，和席鸞姑姑團聚的日子就屈指可數了，今天就留在慎刑司吧。”看翹釐並無離去的意思，她微笑道，“爲了不讓她擔心，我沒讓人告訴她我們何時回來，你這時過去，告訴她好好睡覺，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翹釐點了點頭，卻沒有離去，只是遲疑了片刻，見莫虎坐在門口，便關了門，低聲問道：“大人讓我去查楊迎，究竟何意？”
莫醉一愣，但見她目光清澈堅定，知道也瞞她不住，只好如實道：“我確實懷疑這件事情。”
翹釐直入主題，問道：“大人是懷疑阿若郡主就是楊迎？”
沒想到她會猜得如此精確，莫醉有些意外：“你怎麼知道？”
“我跟隨皇上多年，這宮中的勾心鬥角已不知見過多少，但往往，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兩人坐在桌旁，燭火閃動中，翹釐睿智的雙眼如種了兩顆星辰般閃亮，“阿若郡主看起來是宮城中最單純最良善的女子，皇上和於大人都對她愛護有加，生怕她受到一點的傷害，她雖身處似海深的宮城，卻能遠離那些爾虞我詐的齷齪事。無論這宮中發生多少慘絕人寰的事，似乎都與她毫無干系，但有的時候，眼睛最能把人出賣，除非，她的眼睛真的瞎了。”
莫醉一驚：“你也知道她的雙眼沒瞎？”
“她在小時候，遇到於家滿門抄斬，嚇得口不能言。後來，先帝免了她一死，將她收在宮中，讓她和其他宮女一起長大。”翹釐點了點頭，將多年所知悉數道出，“在她七歲那年，皇上登基，將她冊封爲郡主，但可惜的是，小時候的打擊太大，她還是不能說話。幾年後，大概是她十二歲的時候，於大人聽說民間有位名醫，專治疑難雜症，只是行蹤不定，便帶着她去宮外尋醫。可那一次卻出了意外，阿若郡主被一羣賊匪掠走，於大人也身受重傷。從此之後，於大人便發了瘋一般到處去找她，明察暗訪，直到兩年後，纔在一處與北侖的邊界小城找到了她，但是，那時候的她不僅不能說話，連眼睛也瞎了。”
難怪於子碩對她那般寵溺，也許在他心中，阿若的雙眼，便是他親自毀掉的。
“可是，你爲何說她的眼睛沒有瞎呢？”她疑惑問道，“我與她曾相處多日，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啊。”
“那是因爲她會隱忍。只可惜，她隱忍的還不夠。”翹釐輕聲道，“在自己心儀的人面前，所有的女子都會有一雙會發光的眼睛。”
莫醉一愣，心中明明已經有了答案，卻還是無法說出口。
“當她獨自與皇上相處時，在皇上沒有看她時，她的眼睛，就是會發光的。”翹釐嘆了口氣，似乎對她也有幾分憐惜，“可她卻忘了，他是一國之君，隨時都有人在一旁隱着蹤跡遠遠看着。”
莫醉身子一滯，她猜到了阿若想將她支開的目的，卻不知道緣由中竟還有這樣一重。
“我就是在無意間發現她的眼睛似乎有異，纔去問了與我關係甚好的越樂。越樂是與阿若郡主一同長大的，後來也一直侍奉在她的左右，直到阿若郡主的眼睛盲了之後，她才被調到了別處。”翹釐繼續道，“她也說覺得阿若郡主自從回來後和以前不太一樣，雖然樣貌並沒有大變，性情也沒有變，但總是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而且，以往阿若郡主對她甚是依賴，但回來沒多久便任由內務府把她調離了長寧宮。”
“所以，你才懷疑她不是真正的阿若。”莫醉沉吟片刻，又問道，“可是，你怎麼懷疑她便是花朝的未婚妻子楊迎？”
“她總是在元宵節時向南而望，所以，我原本只是懷疑她是楚國的細作。”翹釐微微一頓，道，“若不是大人要我去打探花朝的未婚妻子，我也不會懷疑到她便是楊迎。這個猜測雖然有些荒謬，但仔細一想，還是極有可能。”
莫醉搖頭：“不是極有可能，而是一定。”
翹釐一愣：“大人找到了證據？”
莫醉點了點頭：“這也是我想去見於大人的原因，這件事若被戳穿，最傷心的人，就是他了。”
“也許他早就有所察覺了，皇上也是一樣。”翹釐卻嘆道，“這些年她利用柳如蜜和後宮爭鬥做盡了壞事，皇上和於大人又怎會毫無知覺？不過，他們只是相信阿若郡主變了，卻從未懷疑過她並不是阿若郡主。”
莫醉心下一沉，才意識到自己從未想到這件事：“這麼說，無論她原來是誰，在他們心裡，她一直是阿若了。”
“這也是我不贊成大人去找皇上說明真相的原因。”翹釐點了點頭，道，“她在宮中這麼多年，所作所爲，似乎也只是想阻擾皇上去寵愛別的女人，倒也從未做過什麼違了大義的十惡不赦之事。更何況，真正的阿若郡主一定早就不在人世，就算楊迎與此事有關，過了這麼多年，也無憑無據，皇上和於大人又定不會忍心傷害於她，最有可能的，便是與大楚決裂，到時候戰火又起，怕又要殃及無辜。”
過了半晌，她才默然點頭，翹釐說的不錯，她不能就這樣把真相告訴他，還有更好的辦法，可以悄無聲息地化解這一切。
果然是能與賀蘭融旗鼓相當的女子，她也許有衝動的時候，但現在看來，她也是這宮城中最清醒的女子。
“我先去見一個人。”心意已定，她對翹釐感激一笑，道，“看來，我要遲一些才能去見皇上了。”
“讓莫虎陪着，大人一切小心。”翹釐沒有多問，卻會心一笑，“我先去龍吟宮替大人向皇上帶個口信，讓他稍等片刻，免得讓他擔心。”
莫醉握了她的手，微微笑道：“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