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些日子都是這麼忙嗎?”他望着她佈滿血絲的雙眼, 皺眉道,“你已經大半個月沒有去錦繡園了。”
“我聽席鸞姑姑說每到年底,宮中對女官都有考覈, 我怕不合格。你也知道, 自從我做了尚正之後, 皇上一次都沒有召見過我, 她們都說皇上是因爲卓府的關係纔給了我這個官位, 我也不想讓她們瞧不起嘛。”莫醉微微一笑,雙眼閃着神采,道, “而且,她說, 如果表現優異, 就可能會得到皇上嘉獎, 到時候,我就可以面聖啦。”
“你這麼想見皇上, 又爲何要躲過鳳鑾典?”夏池淵神色一動,問道,“那可是最好的機會。”
“我是想做皇上最信任的女官,”莫醉搖頭,道, “可沒想過做妃子, 宮中有喬娘子, 又有柳貴妃, 還有其他好幾位娘娘, 皇上早已妻妾滿堂,我何必再去湊熱鬧。”
“那你爲何要做皇上最信任的女官?”夏池淵沉默片刻, 直截了當地問道,“因爲藏經閣的金匙?”
“你還記得呢。”莫醉一愣之後,驚訝道,“我還以爲你早就忘了。”
“你入宮,也是因爲金匙?”夏池淵劍眉微蹙,雙拳微握,“爲什麼?”
“哪裡有什麼爲什麼,”莫醉不以爲意,翻着手中的案宗,垂了雙眸,掩了目中的寒意,道,“只不過覺得好玩而已。”
眸中暗波流轉,夏池淵凝視她半晌,終究還是道:“若你想去藏經閣,最好告訴我原因。”
莫醉雙手一頓,但只是一瞬之後,便恢復如常,頭也未擡,道:“你今日不去錦繡園學花藝嗎?原本只是我想去學,但沒想到你比我還用心,上次周姐姐還說,你現在的手藝比我好多了,連洛大哥都對你刮目相看呢。想想在錦繡園的那些日子,真是懷念,我已經好久沒有那樣用心去做什麼事情了……”
他卻再也聽不下去,幾步上前,驀地攥住了她的手腕,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悶聲問道:“你究竟爲什麼要去藏經閣?”
手腕猛然一痛,她悶哼一聲,卻不掙扎,擡起雙眸,目光倔強,脣邊卻帶着柔和的笑:“你有沒有學到什麼新的花藝,若有時間,教我好不好?”
眸中的期冀與希望在瞬間化作一潭死水,他慢慢鬆了手,臉上卻冰冷如霜,轉身而去。
看着他漸漸消失的背影,她顧不得腕間的疼痛,只覺早已裂開的傷口上又撒了一把粗鹽一般,痛得再無力氣嘶喊。
三個月後。
一塊大石後,莫醉將手中的食盒呈給喜公公,歉疚地道:“勞煩喜公公了,請您替我轉告小池子,我……”
“你不是不信任他,只是自己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郭喜接了她的話替她說完,嘆了口氣,道,“莫大人啊,你每天都這麼偷偷摸摸地過來,又莫名其妙地說這一句話,咱家雖然很樂於效勞,可這天長日久的,宮中人多嘴雜,若被人瞧見,對大人的聲譽,怕是不好吧。”
“喜公公有所不知,小池子他是我在宮中最好的朋友,可我卻說錯了話,讓他誤解了我,而且,他似乎還有與我絕交之意,”雙眼微紅,她嘆聲道,“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也不會總要過來勞煩喜公公。只是,他只對我提過喜公公的名號,說若有急事,便來找喜公公,若您有所不便,我,我只好去勞煩旁人……”
“不用,不用!”眼前浮現皇上冷着臉的吩咐,郭喜慌忙搖手,“不勞煩,不勞煩,小,小池子是咱家的,咱家的,的鄰居,對,是咱家的鄰居,咱家與他住的很近,方便得很,莫大人不必再自尋麻煩了。”
“既然如此,那多謝喜公公。”莫醉展顏一笑,“如果他今日還不去慎刑司看我,怕明日還要勞煩公公了。”
郭喜心中萬分不耐,卻只能乾笑一聲,道:“莫大人儘管放心,明日此時,咱家還在這裡等着你。”
“多謝公公。”她放下心來,盈盈一拜,轉身而去。
郭喜瞪着手中的食盒,強忍了要扔在一旁的衝動,轉身向御書房一步一步地挪去。
柳如蜜遠遠站在御書房後的林子中,看着眼前的一幕,眸中閃着如刀般凌厲的寒光。
“娘娘,你看,已經兩個多月了,每天都是這樣。”身旁的越樂低聲道,“御前的人說,皇上對她送來的東西都十分珍重,看來,她早就暗中與皇上相識了。”
“既然她與皇上早就相識,皇上若對她有意,爲何不直接收了她?”柳如蜜收了目光,冷然道,“難道,是顧忌卓昊?”
“極有可能。”越樂略一思忖,道,“如今大周與北胡的戰事捷報連連,皇上不會因爲一個女人而自毀長城。”
“看來,是本宮小瞧了這個丫頭。”柳如蜜冷哼一聲,道,“如此一來,無論她是不是皇上要找的那人,本宮都絕不允許她繼續狐媚惑主!”
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慎刑司,莫醉身心疲倦,不知爲何,明明是自己選擇了要將計就計,心中卻總是忐忑不安,怕他會原諒自己,更怕他真的與自己從此決絕。
推開房門,看到立在窗前的一襲紫衣,她驀地一愣。
“筱……”“姐姐”二字幾欲叫出口,她卻及時收了回來,轉口道,“盛姑娘?”
盛千世緩緩回頭,清冷絕豔的面容上帶着幾分憂心,聲音卻依舊平靜如水:“你爲何不聽我的話?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再與他有任何牽連,你爲何要反其道而行?”
“我與盛姑娘只不過幾面之緣,你的話,我爲何要聽?”莫醉輕笑一聲,關上了房門,緩緩走到牀邊坐下,有氣無力地合上了雙眼,道,“盛姑娘來得也正是時候,我這幾日有些疲乏,給我開個寧神的方子吧。”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已經危機四伏?”盛千世微怒,道,“你以爲你只是私下裡去尋他,旁人便不知道嗎?你知不知道他是……”
“他是皇上。”莫醉脣角含笑,卻帶着幾許自嘲,“小池子是皇上,我當然知道。”
內侍根本不會有鬍子,被她翻了幾遍的入宮典籍上也沒有小池子這個名號,一個小內侍不會有那麼大的本事,能在宮中隨意而動,能驅使於子碩從宮門撤回。這些,她早就該知道。
盛千世大爲意外,愣了片刻,才蹙眉道:“既然你知道,爲何還要去招惹他?難道,你不知道這樣做,只會讓你自己惹禍上身?”
“這些,就不勞煩盛姑娘掛心了。”她掙開雙眼,目光清澈如水,微微笑道,“我這麼做,自有我的主張。”
兩人對視片刻,盛千世見她疲倦的小臉上帶着倔強的笑意,仿若小時候一般,不肯認輸,不肯放棄,心中暗歎一聲,道:“我會讓師父儘量帶你出宮,從此之後,就不要再回來了。”
也不待她同意,盛千世便轉身離去,只留下一道清絕的紫色背影。
筱姐姐是在關心自己嗎?一絲喜悅的笑意在脣角散開,她的心中感到了暖意,卻什麼都沒說,怔怔地看着她越走越遠。
西玫進來時,見她一臉倦容,眯着雙眼斜倚在牀邊,正要退出去,突然聽到她開口問道:“西玫,有事嗎?”
西玫心中一嘆,這些日子,她幾乎不與任何人閒談,除了公務,幾乎無話可說,與以往的她判若兩人,現在,她連說話的口吻也拒人於千里之外。
難道,真的是因爲那個人許久不來看她了嗎?
“啓稟大人,事情有眉目了。”她走上前,在莫醉面前立住,低聲道,“阿若姑娘是於子碩於統領的妹妹,她原本是個正常人,並不啞,後來於家因陷入皇家奪位慘遭滅門,當時她年紀雖小,卻因親眼目睹了父母被殺而失了聰靈,從此再不能言。皇上那時還是皇子,於子碩是他的貼身侍衛,當年於家慘案發生時,於子碩與皇上還被先皇軟禁。皇上登基後,因感念於家,封了阿若姑娘爲清樂郡主,賜予長寧宮。”
“西玫,你近日是怎麼了?”莫醉不耐地蹙眉,打斷了她的話,微有慍色,“這些事情,席鸞早就告訴我了,我要你去查,不是想聽這些放在臺面上的東西。”
“是。奴婢,奴婢知錯。”西玫一怔,沒想到她會出言指責,心中一緊,卻沒有多問,接着道,“兩年前,柳貴妃便陸陸續續地每隔一段時間便會請清樂郡主到蜜林殿,而且,不過多久,於統領便替柳貴妃解決一件麻煩。奴婢推想,柳貴妃一定是以清樂郡主爲要挾,讓於統領爲她做事。”
“沒錯,這纔是我想要的。”莫醉微一思量,道,“幾個月前,我在蜜林殿見過她,當時,她的手中便拿着一個藥瓶子。而且,聽洗雲與於子碩的話裡,似乎也是這一層意思。我想着,清樂郡主定是得了什麼頑疾,而能醫治她的藥,便在柳貴妃手中。所以,只要我們幫清樂郡主治好了病,柳貴妃的手中,便少了一個籌碼。”
“如此一來,她便會恨你入骨,定會想方設法將你除去。”西玫早就猜到她要自己去阿若的用意,但卻不明白她爲何明知山有虎卻偏要向虎山行,“大人,這後宮誰不知道柳如蜜仗着自己做丞相的父親橫行無忌,她入宮時間雖不長,卻是心狠手辣,你只是一個女官,鬥不過她的!”
莫醉臉色一沉,斜睨了她一眼,冷然道:“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什麼不該問,最好自己掂量清楚。本官雖只是一個從五品女官,但你,卻只是一個三等宮女。”
西玫心下一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愣了片刻,一跺腳,轉身跑了出去。
又一個跑了。
冰冷的面容上浮現了幾許歉疚之情,倦容上更增幾分滄桑,她苦笑一聲,低聲自語:“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