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兄弟,這是今日的藥嗎?”賀蘭融看了一眼瓷罐,溫和笑問,倒是一點將軍架子都沒有,更沒有被囚於此的落魄與孤寂。
“是,將軍還是趁熱喝了吧。”那姓劉的侍衛一直緊繃着臉,此時才鬆了神色,亦是回以一笑,“這位姑娘說了,涼了就不好了。”
賀蘭融接過,還不忘對他口中的那位姑娘點了點頭,以示感謝,卻絲毫沒有留意到她微揚的脣角上掛着的一絲冷笑。
眼見他揭開了罐蓋子仰頭便喝,莫醉心下一慌,倏地撒開了翹釐,跳着撲向了賀蘭融手中的瓷罐。
賀蘭融比她高出了一頭有餘,但因毫無防備之心,莫醉出其不意地跳着擡手用力一揮,只聽悶聲一響,那瓷罐啪的一聲摔在地上,藥汁傾了一地。
哪知她用力過猛,腳下一個踉蹌,身子不由向前一傾,登時跌倒在了賀蘭融的懷中。
賀蘭融亦是一愣,雙手卻自然而然地伸手抱住了她,驚愕低頭。
髮絲一起一落,一雙清澈有靈的眸光既無畏又尷尬地投來,賀蘭融心中一動,突然聽到腳下想起呲呲的細微聲響,不由轉了目光,只見被潑在地上的藥水冒着白色的泡沫,一看便是劇毒。
賀蘭融心下一驚,還未反應過來,袖籠被人輕輕一拉,一側頭,只見已然從自己懷中輕輕掙脫的女子似乎也看到了,對自己微微擺手,一雙靈動有神的眼睛帶着十分哀求。
賀蘭融心念一動,自是明白這女子故意撲過來是有意要救自己,而方纔送藥來的宮女,卻是要置自己於死地。
衆人沒想到這個突然跑過來的瘋癲丫頭竟然膽敢有意去打翻賀蘭將軍的湯藥,皆是一愣,倒是沒人留意到地面上的情形。
見藥水悉數撒下,翹釐不由臉色煞白,身子微微一晃。
“大膽!”那姓劉的侍衛醒過身來,猛喝一聲,拔出劍來,挺劍上前,就要拿下莫醉。
“劉大哥,無妨。”賀蘭融不着痕跡地挪了挪步子,在破碎的藥罐上站定,遮住了被投了□□的藥水,道,“不過是一碗藥,灑了就灑了,再說,這位姑娘也不是有意的。”
見他對自己投來寬慰的眼神,示意他願意幫忙,莫醉心中一鬆,對他感激一笑,擡手一撥弄,又將頭髮遮住了大半張臉。
“將軍,這丫頭明明就是……”劉侍衛仍待不依不饒,但一想賀蘭融宅心仁厚,既然說了不追究,自己也無可奈何,只好瞪了一眼莫醉,道,“今日算你運氣好,下次再這樣冒冒失失地,小心小命不保!”說着,還對她晃了晃手中的利劍。
莫醉是從小被兩位公子嚇大的,自然不會因他這兩句話就被嚇破了膽兒,但還是佯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連連退步,縮在了翹釐身後,卻對賀蘭融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姑娘,我們回去吧。”她拉了拉翹釐,低聲道,“你看,那位姑娘一直在等着你呢。”
翹釐此時又驚又怒,卻不知這瘋丫頭是何用意,聽她如此一說,一愣之後,側頭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卻見一個宮女站在不遠處,鬼鬼祟祟,似想要走近又有所顧忌。
她心中一驚,這不是銀符嗎?
心念電閃間,似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來是螳螂在前黃雀在後的戲碼。
“奴婢再讓太醫院爲將軍煎上一副,還請將軍稍等。”脣角劃過一絲冷笑,翹釐語氣恭敬,但腰板挺直,絲毫沒有要向他行禮的意思。
“不必了。”賀蘭融微微一笑,似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道,“一會兒雲大人要過來與我探討兵陣,明日再說吧。”
眸中閃過幾許不甘,翹釐一言未發,拉了莫醉轉身而去。
遠遠地,銀符雖不知其中發生了什麼變故,但見賀蘭融好端端地站着,知道今日之事必不能如願,只好一跺腳,悻悻而回。
大約過了一刻鐘,腳下不停的翹釐才頓步回頭,卻發現身後空空無一人,不由一愣。
她原以爲那個宮女一直跟在自己身後,卻沒想到,莫醉已經趁她不留意,閃躲到了一旁。
翹釐不由皺眉,這女子,似乎一早便發現銀符跟在自己身後,她想方設法要將藥罐打破,應該不僅僅是要救賀蘭融那麼簡單,否則,她大可當衆揭穿自己,何必如此煞費苦心地演這一場戲?
只是,她若有心要救自己,又爲何不辭而別?
想了半晌絲毫無果,翹釐只好繼續向前走,一低頭,看見自己的雙腳,突然間,一個念頭倏然閃過腦海,腳下又是一頓。
藥湯灑下後,賀蘭融爲何移步站在已然破碎的瓷片之上?
難道,他已經發現了藥中有毒,後來腳步挪動,是故意要掩着那藥水,怕旁人發現?
一直爲報仇無果而感到遺憾與不甘的翹釐此時才覺後怕,雙手不由緊緊相握,冷汗冒了出來,溼了整個掌心,呆了半晌才麻木地挪了挪腳步,但心中卻更是多一團迷霧。
急匆匆地重新挽好了頭髮,莫醉細細辨明瞭方向,才發現自己已然與錦繡園漸行漸遠,立刻收了心神,擡腳向一條大道上走去。
但剛走了大約一刻鐘,猛然聽到前方傳來一陣整齊不紊的細碎腳步聲,聽起來人數衆多,她眉頭一皺,心想這宮城果然是個是非之地,怎的走到哪裡都不得安生。
但路終究還是要讓的,還好這宮中到處都是花草樹木,她退後幾步,貓着腰鑽進了旁邊的一片矮林子中。
人未至,香氣已撲來。莫醉心中一奇,這香是宮中特地爲此次秀女所研製的梅花雨香露,清新淡雅,氣味很好辨識。
前邊左拐便是舉行鳳鑾典的西林苑,她們此刻不是應該在苑中待選嗎,怎的還不到一個時辰便都又回來了?難不成是發生什麼意外了嗎?
她正暗自詫異,懷疑自己嗅錯了氣味,眼前矮林子枝葉交錯的空隙中,便有奼紫嫣紅的衣衫在林外穿行而過,除了衣衫翻動和輕盈細碎的腳步聲,幾乎是一片沉寂。
莫醉暗暗吃了一驚,果然是她們回來了。看來今日的鳳鑾典並不順利。
她原本想趁着衆人不留意先行去一趟錦繡園,但如今看來,此番出行,必定是要無功而返了,心中頗爲失望。
待到她們都走遠了,她才輕嘆了一聲,拔開矮林,挑了近道潛回了儲秀宮。
她剛剛在牀上躺好,便聽到一陣哀怨聲傳來,不過可能是礙着有旁人在場,也只是唉聲嘆氣聲而已。
聽到西玫推門而入,她佯作勉力支撐起了身子,問道:“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西玫面色不太好,先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皇上今天好像心情不大好,對咱們姐妹都沒什麼興趣,六娘無奈,只好讓我們都回來了。”語氣掩不住地有些失望。
“心情不大好?”莫醉心中好笑,道,“這是給他選老婆,他幹嘛心情不好?”
西玫搖了搖頭,道:“我本站在前面,與皇上相距很近,那個公公遞給他名帖的時候,我還偷偷看了一眼。那時候他的嘴角還帶着一絲淺笑,但不知道爲什麼,他只掃了那名帖一眼,臉色登時變了,將那名帖狠狠地甩了回去,便閉上了眼,再也不肯瞧我們一眼。”
“爲什麼?”莫醉好奇問道,“難不成那名帖上有什麼犯了他的忌諱不成?”
“六娘也是這般問的,”西玫將胳膊放在桌上,下巴枕着左手,右手將茶盞在桌上推來推去,道,“可是,他卻沒有回答,只說突然間有些累了,選妃的一切事宜,皆由六娘來做主。”
西玫本無入宮爲妃之心,但此時看來,卻似乎漫不經心,語氣中也透着幾許失望,難不成這丫頭只見了皇上一面,便芳心暗許了嗎?莫醉心中一動,驀地問道:“皇上長得可是個醜八怪?”
“怎麼會!”西玫猛然坐直了身子,帶得手中的茶盞差些倒在了桌子上,“皇上英俊得很,簡直像極了……”她一語未落,見莫醉彎了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失言,慌忙捂了嘴巴,雙頰卻羞得緋紅。
“簡直像極了你的如意郎君?”莫醉“撲哧”一聲笑出來,打趣她道,“看來皇上還真是英俊得很,不然怎的只讓姑娘家看了一眼,便把人家姑娘的小魂兒給勾走了?”
“你還說!”西玫滿臉通紅,撩起衣衫幾步便躥了過來,伸手便要去捂莫醉的嘴巴,“不許你再胡說了!”
“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莫醉咯咯笑着,很主動地閉上了嘴,正了正神色,道,“這麼說,這次的鳳鑾典是六娘做主了?”
西玫見她不再取笑自己,也不再鬧了,與她並肩而坐,道:“本來皇上是有這個意思,但不知怎地,六娘似乎覺得自己做不了主一般,見皇上興趣索然,她也不願皇上不高興,便隨意拉了幾句家常,賞了些東西,就讓左佳姑姑帶着大家回來了。”
六娘雖然與皇上親如母子,但畢竟在宮中無名無分,皇上選妃不僅是皇上一人之事,更關乎江山社稷,她自然不敢擅自做主了。她一推而過,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皇上許久未選妃,這次鳳鑾典既然是他一口應承下來的,怎的又會突然改了主意?
“唉,也不知道皇上是不是突然間想起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牽掛着的女子,”既然被瞧破了心事,西玫倒是也不再遮遮掩掩,嘆了口氣道,“否則他怎的會突然就把我們給拋到一邊去了?”
莫醉不以爲然地微微一笑,心頭卻是一酸。
自己也原本以爲,天下必有癡情男子,就如同她原本心心念唸的那個人。
可是,就如同他所說,誰是誰的良人,又有誰能說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