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坐在竹椅上被擡到陶院的, 那書生一拍手便召來擡着竹椅的兩個大漢看起來魁梧剽悍,但步伐卻輕巧得很,山路難行, 但連同書生在內的三人卻如履平地, 尤其是那書生, 一邊走路一邊悠閒地賞着風景, 不僅功力極好, 而且似乎對這個地方頗爲熟悉。
她原以爲陶院也是在梓竺庵內,卻不想他們不僅擡着她出了山門,向後山走去。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 七繞八轉之後,擡眼才遙遙看見一處峰頂上坐落着一個小院, 一條石階蜿蜒而上, 通向院門口。
四周都是橫峰側嶺, 只有這一處山頂如被削了山尖一般平坦,倒似被人用刀刀砍去了尖頂。
兩個大漢把竹椅放在了門口, 一言不發地轉身而去,動作更比上山時矯捷,轉眼間便不見了蹤影。
那書生也不看她,收了摺扇拍了拍手,掌聲未落, 便有人開了門, 走出兩個面無表情的中年女子出來, 對那書生微微一福身, 冷冷地掃了莫醉一眼, 也不問一句,直接擡了竹椅進了院中。
從外面看, 這陶院,只不過是個山間的小戶人家,但沒想到,進了院門後,卻是另外一處洞天,目光所及,竟然是個偌大的院子。
難道,他所說的,東南屋就在這裡?
兩個女子從旁邊的廊道將她擡到了後院,放到了其中一間房子後,沒有關門,退了出去。
片刻後,書生進來,手中卻已經沒了摺扇,雖仍是原來的一身書生打扮,但臉上早已沒了儒雅之氣。
見他關了門,一臉戾氣,得知他是打算審訊自己,莫醉先行開口:“我弟弟呢?”
“你們是周國人,爲何要潛入梓山?”書生不答,搬了椅子坐在她的對面,冷然道,“細作?”
“細作?”莫醉一愣,不由啞然失笑,“我們來梓山只爲拜神,哪有細作跑來庵堂來?”
“既然已經被抓了,還裝傻充愣做什麼?”書生冷笑一聲,道,“想見你弟弟,最好老實一些。”
“你問不出什麼的,”想到阿虎,她正了神色,道,“我們雖是大周人,但我和弟弟此次來梓山,絕無它意。更何況,大周與楚國不是向來相安無事,你又何必擔心我們另有圖謀?我弟弟只是一時貪玩,若有得罪,還望諒解。”
“既然這樣,就休怪我無禮了。”那書生似乎沒了耐性,掃了她一眼,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把短劍,劍出鞘,寒光閃,映得他原本俊儒的面容上多了幾分猙獰,“人們都說威脅女子最好的法子是毀了她們的容顏,但我卻從不用這種法子,因爲我同樣聽說這世上有一種藥可以把疤痕醫好。既然出手,就要讓那些嘴硬的人刻骨銘心。” “挑腳筋還是砍手臂?”心中的傲氣被激出來,她不再辯解,冷笑道,“我原本以爲楚國的男子都溫潤如玉,沒想到也有像你這麼殘忍狠戾的人。”
話音剛落,劍已遞到了眼前,書生俯了身子,冷笑一聲,將劍從她的臉上擦過,眼中突然戾氣大盛,擡手就要刺向她的左腳腕。
一團黑影驀地從窗外竄入,迅捷如電,“啪”地一聲將書生手中的短劍撞到了地上。
她驚喜,脫口喚道:“阿憶?”
小黑狐跳到桌上,笨手笨腳地抓起茶壺,嗅了嗅,許是發現不是酒,嫌棄地扔到了一邊。
“你認識阿憶?”那書生看清了小黑狐,聽到她脫口而出的喚聲,微有些驚訝,“你是什麼人,怎麼會認識阿憶?”
他的話音未落,一團白影又突地掠了進來,撲到了她的懷中,竟是一隻小白狐。
“球球?”更是意外之喜,她憐惜地摸了摸它的頭,顧不得那書生的問話,笑道,“許久不見,你這小傢伙胖了不少呢。”
“你也認識阿球?”書生更是驚疑,追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她一愣,驚訝不亞於他:“你知道阿球?”
“公主,公主!周大人正在審訊犯人,吩咐了人不能進去的!”
窗外傳來一陣嘈雜聲,似乎隱隱中還有一串清脆的鈴聲。
“這裡是陶院,又不是衙門大堂,周前在這裡審什麼犯人?”一個甜美的聲音由遠及近,正是花染眉,“你們再不讓開,我可就闖進去了!”
“讓公主進來吧。”那書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揚聲道,“你們都回去吧。”
他的話音剛落,門便被啪地被人推開,一襲紅衣利落地閃了進來,目光一掃,直接奔到了莫醉跟前。
“你真的在這兒啊?”甜美的面容上盡是驚喜,她彎了腰,一把抓住莫醉的雙手,兩頰的梨渦更增靈氣,“我還以爲那個鬼鬼祟祟的傢伙是逗我玩兒呢,沒想到你真的來南郡城了,怎麼你來了也不去看我?我這些日子都被父皇困在宮裡,都快憋出病來了……”
“公主,你認識她?”周前驀地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問道,“她是什麼人?”
“你要審訊的犯人就是她啊?”花染眉騰地站了起來,皺着眉頭質問他,“你幹嘛以爲她是犯人?她可是我在大周的好朋友,你有沒有把她怎麼樣?”
“朋友?”周前驚疑不減,掃了莫醉一眼,嘆了口氣,蹙眉道,“公主,這天下你的朋友那麼多,你確定他們也把你當朋友嗎?”
“周前,你整天疑神疑鬼的,纔不會有朋友。”她不耐地瞪了他一眼,揚了眉,“她是大周皇帝的心上人,你把她當成犯人,難道我們堂堂大楚就是這樣待客的嗎?”
周前一愣,看了看莫醉,見她沒有否認,只是撫摸懷中的阿球,心中一震。
過了不久,阿虎便被人毫髮無傷地送了過來,仍是冷着一張臉。莫醉雖有許多話問他,但看了看花染眉,還是將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這陶院是我父皇派人建的,知道的人很少。周前是御前侍衛,疑心很重,所以他們纔會把你們當成細作,”花染眉瞧了瞧她的腳腕,道,“還好周前並沒有下太重的手,否則殘了也是有可能的。”
“你說有個鬼鬼祟祟的人告訴你我在這裡?”莫醉微微一笑,拉着她坐在了牀邊,“那個人長什麼樣子?”
“沒看清。”花染眉搖了搖頭,“他只是用飛箭給我傳信,不過我當時閒着無聊,正好坐在屋檐上,纔看到了他的身影,不過他把自己遮得很嚴實,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樣。”
“哦。”她平淡地應了一聲,心中卻已然明瞭,果然是他。
看來他是擔心自己被困,纔去通知了花染眉。
這麼說,他也知道這個陶院是大楚皇室的。
“公主,你,知道我和,和……”她的臉突然紅了,吞吞吐吐地問道,“我和……”
“二哥早就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啦,”花染眉笑得開心,“池哥哥心眼兒好,就是人太悶了,有你陪着他,他肯定高興着呢。”
“你不怪我?”她有些意外,試探着問道,“我當初……”
“感情的事,本來就說不清楚,你和卓郎的事,不提也罷。”她的眸光一黯,旋即又笑道,“你怎麼不聲不響地就來大楚了,是來遊山玩水嗎,怎麼不叫上我?”
“我,我遇到了麻煩。”她微一遲疑,道,“你大哥他,想讓我與他和親。”
“和親?”花染眉一驚,脫口道,“怎麼會?”
莫醉一嘆,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她。
“我還以爲大哥一直對大嫂念念不忘,此生不娶了呢。”花染眉皺眉,不解道,“可是,他這次出去不是隻是散散心嗎,怎麼會突然想和親呢。”
“這麼說,和親是你大哥擅自決定的?”她一愣,問道,“難道不是你父皇的意思嗎?”
“應該沒有吧,這麼大的事情,如果是父皇的意思,應該會告訴我一聲啊。”她微一沉吟,問道,“莫醉,你此次過來,就是爲了這件事嗎?”
“我知道你父皇是一個情深意重的人,所以,想請他出面,勸一勸你大哥。我已經心有所屬,就算嫁給你大哥,只會連累大家都不會快樂。”愁上眉頭,她微蹙了眉,道,“大周和大楚多年相安無事,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所以,我纔來大楚走一趟,只爲見你父皇一面。”
“我父皇?”花染眉突然嘆了一聲,憂道,“我父皇病了,現在還昏迷不醒呢。”
“怎麼會這樣?”莫醉一驚,問道,“你父皇病了?”
“不止是病了,還病得很重。”一向開朗的花染眉臉上再無笑意,陰雲重重,“若母后再不原諒父皇,父皇的心病難醫,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原諒?”莫醉更是聽得莫名其妙,問道,“你父皇和你母后不是一向恩愛嗎,他們吵架了?”
花染眉嘆了口氣,咬了咬牙,道:“自從我懂事起,就知道父皇和母后不和了,父皇雖然不說,但我們都能看出來他因爲此事一直鬱鬱寡歡,連太醫都說父皇早晚會積鬱成疾,現在,唉,大哥和二哥又都不在,母后還是不肯見父皇,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辦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