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69

謝瀾音一行人抵達武定侯府門前時,天空裡已經飄起了零星的雪花。

謝徽接過被襁褓裹得嚴嚴實實的兒子,輕聲詢問妻子,“先去廳堂?”

打完招呼一家人就可以回自家的院子團聚了,免得坐了會兒還得再去見父親。

蔣氏都聽丈夫的,逐個掃過三個女兒,示意她們跟在身後。

謝瀾亭面無表情,謝瀾橋微微抿了抿嘴,謝瀾音走在兩個姐姐中間,臉色最不好看。

像是知道幾個女兒心裡都在想什麼般,繞過影壁後,謝徽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囑咐孩子們道:“那件事,你們祖父有他的苦衷,如果你們不能釋懷,私底下怎麼不滿都行,人前還是要敬重。你們三叔三嬸爲人公正,一直都很關心你們,往後相處不可失了禮數。”

害他的人是陳氏,如果長女出事,謝徽定要陳氏賠命,但現在他們父女平安,謝徽就不想再對付一個婦道人家。父親,謝徽對他從來沒有抱過什麼期待,與其說是父親,他更願意將父親看成傳授他功夫戰法的先生,對他有教養之恩,所以父親對陳氏的處置,謝徽以局外人的身份看,能夠理解,他只是心疼妻子與女兒們爲他受到的委屈。

陳氏與謝循、謝瑤兄妹,謝徽把他們當外人,從未放在心上過。

至於自小聰慧而立之年就當上戶部郎中的老三謝律,在謝定眼裡則更像是兄弟,小時候謝循聽陳氏的話冷落他,謝律則不知爲什麼,更喜歡纏着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兄長,爲此沒少挨陳氏的罵。謝徽喜歡獨來獨往,最初並不想與謝律當兄弟,不過被纏的次數多了,他漸漸就習慣了身邊有一個被陳氏數落“吃裡扒外”的三弟,不像親妹妹謝瑾,對陳氏等人一概仇視。

父親的意思謝瀾亭早就明白了,此時微微頷首,神色不變。

謝瀾橋早就知道父親的脾氣,肯回侯府便是不計較的意思,是以也淺笑着表示明白。

唯有謝瀾音幽怨地望着父親,恨鐵不成鋼。

她的爹爹,就是太大度了。

謝徽安撫地摸了摸小女兒腦袋,注意力終於都回到了妻子身上,怕她心裡不痛快,他壓低聲音道:“她自進京後便以身體不適爲由獨居在靜心堂,以後你只當沒有這個人,不必過去晨昏定省。”

這是父親給他的交代,謝徽接受了,畢竟謝家的名聲不能壞,剩下的,只要妻子兒女們不用看人臉色,不能違心再去孝敬陳氏,他自己不覺得有什麼委屈。

蔣氏無奈地回了丈夫一眼。

丈夫常年都繃着一張冷臉,不知情的人都以爲他對謝定陳氏懷有怨恨,冷是因爲不滿,只有她清楚,丈夫的冷是因爲不關心。在他心裡,除了她們娘幾個就是朝廷大事,說好聽了是心胸寬廣,說難聽了,就是腦袋缺根弦兒,不懂計較。

一盞茶的功夫後,一家人浩浩蕩蕩地進了廳堂。

謝定自然是知道長子的脾氣的,所以他能與長子繼續做父子,卻不怎麼敢面對兒媳婦與三個孫女,見到人影,他盯着地面,過了會兒才慢慢擡起了眼睛。

“兒媳見過父親。”蔣氏從容地上前行禮,身後謝瀾亭三姐妹齊齊跪下,齊聲喊祖父。

謝定盯着險些喪命海上的大孫女,眼眶有些溼了,這麼多孫子孫女,他最喜歡的其實就是謝瀾亭,這個繼承了他一身武藝的孫女。此時看到孫女清瘦的小臉,謝定心中有愧,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嘴脣動了動,最後再看看旁邊兩個小的,只說了幾句客套話。

蔣氏起身,示意乳母將兒子抱過去給老爺子看看。

謝定眼睛一亮,接過這個不知道他做了什麼的幺孫,揭開襁褓看清裡面白白胖胖轉動一雙烏溜溜大眼睛的小傢伙,終於笑了,欣慰道:“晉北模樣像他爹,不過這機靈勁兒就隨孃親了,長大肯定是個聰明的。”

“我也要看弟弟!”

一道嬌嬌的童音響起,謝瀾音看過去,就見謝家最小的六姑娘謝瀾寶興奮地從三夫人身邊跑了過來,小丫頭才九歲,穿了一身桃紅的褙子,頭上梳了雙丫髻,髻間插着粉牡丹絹花,白裡透紅的小臉胖乎乎的,跑動的時候都跟着微微顫動,小嘴兒咧着,嘴角一邊有個梨渦,轉眼就湊到了祖父跟前,靠着祖父低頭看堂弟。

三夫人笑着跟了上來,輕聲同蔣氏寒暄後,伸手將小女兒拽了過來,指着蔣氏道:“先別急着看弟弟,瀾寶還沒喊大伯母呢。”

謝瀾寶仰頭看蔣氏,有些羞澀地喊了聲大伯母,才說完突然張嘴打了個哈欠。

三夫人提醒般輕輕點了她一下。

謝瀾寶委屈極了,揉着眼睛解釋道:“祖父騙人,說大伯母一會兒就到,結果我坐了半個時辰大伯母纔來,就打盹想睡覺了。”說着腦袋轉向堂姐們那邊,看到謝瀾亭時,小姑娘瑟縮了一下,看到謝瀾橋,明顯放鬆了不少,再看到最美的謝瀾音,小姑娘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好奇地問她:“你是五姐姐嗎?”

謝家三房是五年前進京的,所以謝瀾音跟三房一家五口打過交道,記憶裡四歲的謝瀾寶又懶又饞,最喜歡睡覺,一家人看戲的時候,她最後總是被三夫人抱着回去的,這樣懶的人,單純好欺負,沒少被大房的謝瀾薇作弄,但很快又被三房護妹妹的謝瀾月報復回去了。

三個姑娘裡,如果兩個人都不喜歡一個人,那她們就容易做朋友。

謝瀾音忍不住看向那邊笑着走過來的只比她大幾個月的謝三姑娘謝瀾月,對上她有些俏皮的杏眼,謝瀾音回以一笑,低頭摸了摸瀾寶腦頂,“瀾寶怎麼知道我是五姐姐?”

謝瀾寶笑了,瞅瞅自家姐姐道:“姐姐說除了我咱們家最矮的姑娘就是五姐姐了!”

謝瀾音聽到那個“最”時,還以爲後面跟着的形容會是美,萬萬沒想到會是矮字,頓時不服氣了,三兩步走到謝瀾月身邊,瞅瞅她腦頂,再次問謝瀾寶:“你再看看,我們倆誰高!”

謝瀾月看看她,悄悄踮起腳尖,卻被親妹妹壞笑着拆穿了。

她們兩房姐妹親的一般,那邊的謝瀾薇氣得攥緊了手,始終想不明白爲何親堂妹反而更喜歡外人。而一直默默站在舅舅身側的唐展,目光卻在進屋後就落到了謝瀾月身上,黑眸明亮。

謝瀾月若有所覺,對上男人毫不躲閃的打量,她臉上一紅,悄悄躲到了好姐妹謝瀾音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