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燭秋光冷畫屏,
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街夜色涼如水,
臥看牽牛織女星。
又是一年七夕,七月初七。巧是下了場大雨,衝散了前日幾番炎熱,倒真真是應了那句“涼如水。”
街道上彩燈相映,人來人往,卻是熙熙攘攘。有女子輕紗掩面,巧笑倩兮,步履間娉婷生姿,眉眼顧盼間女兒心事欲語還休。
又有男子吟詩作對,風度翩翩,卻是醉溫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
突然間,人羣一陣轟動,下人們低低的呵斥聲響,接二連三的有人發出驚呼聲,一陣忙亂。
“什麼人啊這是。”一小廝不滿的呵斥,看着不遠處捧着酒搖搖晃晃的離開的男人,面色不善。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人羣之中依稀還傳來男人醉醺醺的聲音,帶着些哭腔,卻又瘋瘋癲癲的,步履顛簸,衣衫不整,長髮亂亂的披着,真不知是人是鬼。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那人醉醺醺的走着,是不是的張望一下路邊的姑娘,嚇得人驚呼聲四起,一陣忙亂。
“哎你這人怎麼……站住……”
一個下人打扮的少年猛的拉住了前方撞了人正要離開的男人,正要呵斥幾句,卻是瞬間僵了臉色,任由對方揮開了自己的手,搖搖擺擺的遠去。
“此人……豈不是……”
那下人猛然瞪大了眼睛,腦海中不斷地浮現男人亂髮之下驚爲天人的眉眼。那人的鼻樑很挺,似有一雙丹鳳眼,本應深沉銳利。那人衣衫雖不整,卻是極爲華貴,絕非尋常布料,此人本該……
下人打扮的少年一臉驚愕的回頭看向自家主子,卻見對方淡笑搖頭,神色鄙夷,脣微啓,聲不屑:“樑謹夜。”
過了這般之久,竟還能活着,稀奇,稀奇。
再看去,那人早已走遠,癡笑瘋癲,美酒佳釀灑了一地。
傳言當年前朝梁氏皇朝的皇上手段狠絕,一身武功更是名揚天下,龍吟劍出,普天皆驚。卻終究是躲不過紅顏一劫,攪得江山大亂,烽火轟鳴,山河破,狼煙起,因果循環,中原的那池清水皆被那女子攪成了一灘渾水,血漫山河。
“雁兒……”
男人的聲音低沉迷離,神色癡呆,步履顛簸,卻是失心瘋了許久。
遠處高臺之上,有男女嬉笑聊天,姻緣樹上紅繩彩鈴高掛,風吹過,紅緞輕舞,鈴聲響,聲悠揚。
傳言這是全中原最神的月老廟,此處求籤的男女定能有緣終成眷屬,相伴一生。
月老廟的後山有做高峰,叫凌雲峰,高聳入雲,寒氣逼人,冷梅傲雪,卻是避世之處。寒風吹過,拂起兩人的衣衫,搖曳迤邐。
“野貓。”
男子在女子的耳畔輕輕的啃咬了一下,笑容妖孽動人,眉眼間皆是邪惡的笑意。
“別煩。”
女子容顏嬌美,面色卻冷若寒冰,似乎透過雲層凝目看着遠方,依稀有男子搖晃嗔癲,笑語瘋狂,宛如入魔。
佛玖釋有些不滿的掐了身側女子一下,隨着她的目光看去,正見那抹暗色的身影遠去,步履顛簸。卻是讓他瞬間冷了眸色。
“你知道嗎,他還不夠痛苦。”
他轉頭注視着女子的面容,正好擋住了對方的視線,四目相對,卻終是忍不住化作了一汪柔情,輕輕的吻上女子殷紅的脣,卻是一觸即離。
慕千雁有些不自在的側過頭去,微微後退了一步。
這個野男人!就知道動手動腳。
她佯怒擡頭瞪視着眼前那張放大的俊臉,卻正見對方意猶未盡的咂了咂嘴巴,舌頭曖昧的掃過脣角,那凝視着她的狹長鳳目堆滿了促狹的笑意。
“聽說這個月老廟的月老很靈的,我們去求月老好不好。”
佛玖釋摟緊了懷中的女子,逼迫她不去看那下方瘋癲之人,像寵物似得在女子細嫩的脖頸處蹭了蹭,可憐巴巴的盯着女子的眼睛,看起來無害極了。
“求月老?你倒不如求自己。”
慕千雁往後躲了躲,被眼前這個妖孽一眼的男人折騰的無法,卻是不由得羞紅了臉。
她這是怎麼了啊……
“求我?”
“不是麼?神通廣大的絳大人。”她彆扭的說道,轉身快步往山下走去,那太過曖昧的氣氛簡直讓她無法招架。
“當然不是,走吧。”
卻是不由分說,一個晃神間,慕千雁便被佛玖釋扯住了衣袖,卻是絳紅色彩迤邐的瞬間,原地便消失了兩人的身影,再無蹤跡。
唯有雪花紛飛,雪梅冰晶美麗,白雪沉了枝椏。
“願上界大發慈悲,允我佛玖釋常駐人間,允吾與雁兒長伴,不受譴離……”
“佛祖慈悲,我早已違背天道輪迴,自任憑差遣……”
寺廟內檀香陣陣,伴隨着有節奏的敲打木魚的聲音,令人心生寧靜。女子一身白衣,梔花紋案錦繡,容顏精緻,神色虔誠。男子風姿卓絕,眸色寧靜深遠,卻是早已睜開了雙目,面色微微有些發白。
“你許了什麼?”他強作笑意,問話輕佻。
“說出來就不靈了。”女子搖頭,面色沉靜。
“你可知月老廟不求姻緣是不靈的?”他追問,黑眸略微失神。
“搖籤吧。”慕千雁垂眸,不再看身側男子一眼,眼底不知爲何閃過一絲慌張。
——哐哐哐
竹籤在竹筒裡輕輕搖晃的聲音響起,四周祈福之人來來往往之中顯得靜謐而神聖。
有年長的僧人持佛珠閉目而立,口中喃喃自語,雖面容蒼老,卻是讓人不由自的產生敬意。
哐當!
竹籤落地的聲音響起,明明輕微的聲響卻不覺令人心中一震,莫名的刺耳。
下下籤。
男子斂眉,狹長卻蘊藏着銳利的眸子有些失神,面色竟愈加蒼白。
香火氣息緩緩的瀰漫在寺廟之中,耳畔有男女嬉笑歡喜之聲,所求之籤,皆爲喜。
男子身側,佳人着錦繡梔花長裙,薄脣輕抿,端正的跪於佛祖之前,神色虔誠。
伴隨着哐當聲響,竹籤落地,卻是背面朝上,不知是何籤。突然鐘聲響起,聲音若空谷迴響,雄渾沉重,久久不曾散去。
再看時,那竹籤早已被女子納入懷中,終不知是何籤數。
慕千雁沉默着攏了攏衣袖,微微側頭,那如冰雪般的眸子安靜的凝視着身側的男子。
身側之人,着一攏絳紅衣衫,席地而跪,似乎失了神,正仰目看着上方金銀雕築的佛祖,下巴微微擡着,眸色悠遠。卻是優雅入畫。
只是不知怎的,面色異常的蒼白。
“釋?”
女子蹙眉,正要說什麼,卻見對方突然側過頭來看她,那深邃的眸子就好像要勾了她的魂,沉靜中有些悲涼。
慕千雁正兀自發愣,眼前之人卻突然衝她挑眉一笑,只是這麼一勾脣,竟是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面色瞬間柔軟起來,那眉眼含笑輕佻,卻是令人微微眩目。
她瞪眼瞅他,神色有些不滿。
佛玖釋卻是斂了笑意,認認真真的又搖了一次籤。
“上上籤。”他開口篤定,修長如玉的手覆蓋在背面朝他的竹籤上,黑眸卻略微失神。
“下下籤。”慕千雁搖頭看他,不知爲何說了這麼一句。
她想着,若她是上上籤,身側之人,便定是下下籤。
再搖!
佛玖釋伸手便搶過慕千雁手中的竹籤,臉色瞬間冷的嚇人。千年都可以等,又如何會羈絆在此?
然。
“不必了。”
耳側卻突然響起一道蒼老而悠遠的聲音,老者神色寧靜,雙目低垂,終是走到兩人身前,長嘆一聲:阿彌陀佛。
“施主好自爲之。”
“這是何意?”女子微微眯眼,側眸看去,卻見老者低眉不語,一臉高深莫測。
雖是隨意一瞥,可那眉眼流轉間,若流水兮,真真傾城顏色。
也難怪這位大人會癡迷於此,枉費多年基業,苦守千年。
那僧人終是低吟一聲“阿彌陀佛”,轉身拂袖而去。他想,上頭的人終究是想錯了。曾經無法改變的東西,如今又如何會變?只會再次攪的蒼生大亂,生靈塗炭罷!
“不必搭理。”
男子的聲音低沉若流水,起身而立,那絳紅的色彩迤邐,笑意緋然。
她擡頭看身側頎長的男子,終是搭上那修長的手緩緩起身,呵斥道:“善變的男人。”
“對,善變。娘子當真瞭解我。”佛玖釋勾脣一笑,那笑意邪魅深情,詭異卻勾人。
慕千雁蹙眉看着前方背對着她的男子,任由對方拉着她向外走,卻是冷不丁一個停步,險些撞了上去。
“你幹嘛?”她瞪眼,略微生氣。
慕千雁發現,自從和眼前這個傢伙在一起之後,她好像喜歡上瞪眼這個壞習慣了。
佛玖釋卻是突然轉過身來看她,猛然間四目相對,鼻尖對着鼻尖,兩人的氣息縈繞交織,絲絲縷縷,曖昧極了。她眸色清澈微涼,他的聲音低沉魅惑,他似乎說了些什麼不曾聽清,卻是擁她入懷,耳鬢廝磨間言語輕喃,“聽說你註定爲禍人間,可我卻爲賊做了嫁衣。”
那聲音悠長動聽,就好像穿越了千年,踏雪而來,只爲入她的眼。
慕千雁終於怔住,美眸微微大睜,卻好像忘了呼吸,溼了眼眶,淚盈於睫。
請問這是從何而來的言語,宛如進入夢中,熟悉而陌生。
她想要側過頭去看他,卻被擁的更緊,那勒在腰上的手臂分外有力,就好像要將兩人揉爲一體。
“女人,如果因果終究需要一個結局,我只想說,爲賊做嫁衣,甘之如飴。”他輕聲開口,那隱在長睫陰影之下的眼眸辨不分明,脣卻不由自主的勾起,帶着星星點點的笑意。
他不論上界如何,陰間如何,人世如何,他定要綁着她,生生世世。
“神經。”
脣微微顫了顫,她咬了咬脣,終是低罵一聲,面色冰冷的推開了身前的男子,朝外快走了幾步,才道:“我方纔所求,上上籤。”
她知道身後之人定然懂她的意思。她一心想過奈何橋,還這被攪和了十年的渾水清淨。
“那又如何。”男子似不曾在意般的摟過佳人纖細的腰肢,俯身輕笑,柔情似水,言:“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娘子,七夕佳節,可有獎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