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世民登基之後,我便開始向尚藥局拿避胎藥。尚藥局原本都逐一記錄,可我怕被李世民察覺,便尋了宋逸私自將記藥單上有關德慶宮取藥的記錄都撕下,不想被韋尼子和周才人拾了去,又將此事做了文章,最終將這個秘密暴露在李世民眼前。他前些日才希望我再添皇子,現在卻知我自行用藥,此時此刻,心頭涼意,全然迸發。
而此時的我,又何嘗不是。當我喝下那一碗碗避胎藥時,我心中的痛何人會知,當我想起李世民親暱的關懷和期待時,我心中的結又誰人能解?權勢是一把無情的劍,我親身經歷兄弟間的暗鬥明爭,親眼目睹兄弟間的置之死地。那個時代已經過去,而現在,只要李佑不與他兄弟相爭,他就置權勢之外,可保他安平逍遙。我也不願再給他多一個至親兄弟,因爲分的愛總是不能持平,李寬生前與我慪氣說的話,我還句句記得。
後來,李世民私下命人告知長孫皇后、燕璟雯、韋尼子和周才人,此事緣由已明,德妃清白。此不得再提,否則對促事之人絕不輕饒。他這般護我,我心中溫暖卻又忐忑。他的寵愛是那樣至高無上,也是那樣侵毒三分。高高在上,遙不可及,幽怨的香氣始終荼毒着大唐後宮每一個女人,包括我。
韋尼子誣陷我對燕璟雯用藥一事終是被李世民擺平,此事引了我萬千思緒,我整整想了三天三夜,總算想到一方頭緒。我來到碧霄殿,看到燕璟雯迎面含笑時,心中頓起揪心的波瀾。這個皇宮可以將曾經衝動的人變得越加衝動,亦可以將曾經刁蠻的人磨得冷靜成熟。暮嫣的性子仍舊衝動,而燕璟雯相對變得冷靜,此時我看着她,遲遲說不出話,腦海裡有兩個聲音爲此糾纏作架。
她從殿中邁出,二話不說勾着我的手臂請我入殿,我微微一笑,移步而上,心頭卻是打着鼓。她帶我我一同坐在軟墊上,見我情緒不加,反倒安慰:“不必在意那日之事,我根本不信你會對我不好。”
燕璟雯握着我的手,可以看到她眼中無比的真誠。我點着笑合上她的掌,拍了拍道:“璟雯,以後不論發生什麼事,都要相信我,你和暮嫣都是我的好姐妹,我不會傷害你們。”
燕璟雯溫婉笑着,也拍着我的手說:“我自是知道的,那些不明不白冒出來的事,都是有人在背地裡攪的,是嫉妒皇上對你的疼愛。”
心頭略有苦楚,我愣了半晌終是開口囑咐:“莫要提這些傷神的事,也莫要理會那無趣的人,你只要記好我的話。”
璟雯、嫣兒,一定記住我的話,往後……免得我傷心。
三日後,我獨自在德慶宮兜轉,來來回回了半日也尋不到我想要的。最終,我喚了青兒,對她說:“皇上賜我的錦緞不見了。你吩咐宮人下去,往各宮各殿處尋尋,就說……就說本宮走訪時不慎落了玉釵,現在派人來找。”
青兒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點頭:“奴婢遵命。”
半日之後,有宮女從外頭匆匆進殿,跪在地上喘氣說:“娘娘,錦緞找到了。分別在……在燕昭儀和暮昭媛殿上。”
我拍了桌子冷眉道:“放肆!燕昭儀和暮昭媛豈會對本宮出心思,再去查!”
宮女連忙磕了幾個響頭,冤枉道:“娘娘,奴婢不敢騙您。此事千真萬確,搜查的宮人們都看見了。”
我低眉作沉思,青兒低下腰與我輕語,聲調還是能隱隱響在殿上:“娘娘,防人之心不可無。恕奴婢直言,這宮裡由姐妹變成敵人的實在太多了,燕昭儀和暮昭媛指不定就是仗着你對她們的真情所以才變心思的。”
我長吁一嘆:“如此,帶本宮去看看。”
到了燕璟雯的碧霄殿,暮嫣也抱着錦緞站在那,我怒顏上前,來回盯着兩人,目光落在暮嫣抱着的錦緞上。暮嫣從懷裡舉出錦緞,問:“姐姐,這些錦緞明明是你差人送給我們的,爲什麼你要……”
“胡說,本宮從來沒有派人送錦緞。這些錦緞都是皇上賜的,本宮又怎麼會將它們轉贈給別人!”我打斷她的話,斥怒的聲音迴盪在整個殿中,一殿子的宮人立馬跪了一地,壓着頭不敢擡眼。我從詫異的暮嫣手裡奪過錦緞放在身後的案桌上,擰着眉定定望着兩個驚慌失措的人。
暮嫣望着此時的我驚詫,有些激動:“姐姐,你不可以一句話就將一切都否決了。我和燕昭儀都可以作證是你差人送的。”
我怒視兩人,緩緩道:“本宮丟了錦緞心急如焚,而宮人在你們殿上尋到錦緞。德慶殿和搜查的宮人都可以爲本宮作證。”
兩人面色略微發白,脣巴顫動,看着我說不出話。我冷冷一笑,有些自嘲:“本宮不曾想到,本宮對你們的信任竟令你們如此膽大妄爲。你們以爲是本宮的姐妹,本宮就不敢對你們怎樣嗎?”我抓過錦緞兩手一張,只聽“嘩啦”一聲刺耳,飄下幾縷發光的銀絲,我一手持着一半,捏着拖拉的半面錦緞狠狠甩在地上,“從今往後,德慶殿與燕昭儀、暮昭媛一刀兩斷,你們的事與本宮無關!”
兩人驚呆了,直愣愣地望着我。我從容地迎着她們的目光,喉間冷呵。暮嫣不可置信,略有含淚:“不過是幾匹錦緞,我們還你便是了,何必要做得這麼決絕?”
燕璟雯攔下激動上前的暮嫣,拿着繡帕擦去她眼角的淚水,有些咬牙道:“德妃娘娘深明大義,這是你我都知道的啊!暮昭媛,或許真是我們不小心錯拿了娘娘的錦緞!”
我心頭一顫,深深望着燕璟雯。這時,外邊有太監的聲音響起:“德妃娘娘失錦緞一事已擾各宮,皇后娘娘特招德妃、燕昭儀、暮昭媛前去立政宮!”
暮嫣和燕璟雯皆是一怔,將目光轉向我。我冷呵一聲,有些無奈:“不想連皇后娘娘都驚動了,就算本宮想饒你們也不行了。”暮嫣緊緊盯着我,從眼裡擠出一絲憎恨,拉上燕璟雯便出了殿子,直往立政宮走。我望着她們的背影,一片複雜,心頭忍不住抽慄。
到了立政宮,長孫皇后吩咐燕璟雯和暮嫣現在殿外候着,只許我一人先去,她見了我便直接問:“德妃,你毀了皇上賜的錦緞,就是對皇上不敬。本宮該如何罰你呢?”
低着眼,我道:“願請皇后娘娘降罪。”
長孫皇后揉着眼角,蹙眉說道:“我如何敢降。皇上送你的便是你的了,你想如何就如何,只是以後你還得想清楚後果再動,否則可沒今日這麼好說。罰你一個月的俸祿即可!”
我心中鬆了一氣,不是因只罰那一個月的俸祿。我向她應道:“臣妾領罪。”
長孫皇后似有意詢問,對我道:“至於燕昭儀和暮昭媛,也扣她們一個月俸祿,再罰她們在立政宮跪着。如何?”
喉間頓了語氣,我終是出言:“全憑皇后娘娘做主。”
長孫皇后沉沉應了,擺手令我退下。我出了立政宮,只見殿外站了許些宮人,還有幾個妃嬪,太監正向燕璟雯和暮嫣宣佈長孫皇后責罰一令,我避開她們的眼神,仰頭冷麪從衆人目中離開。
回到德慶宮,我終是長吁一嘆,沉沉躺在榻上,睜着眼久久不語。不知多久,青兒從殿外回來,見我如此面泛憂色,上前關心問:“娘娘不顧後果自毀皇上賜的錦緞以示斷情,還故意惹得皇后那都知道……娘娘非要做得這麼絕嗎?”
“不如此,又怎麼讓她們信呢。”我頓下話語,片刻之後,問道:“外面的情況如何?”
青兒微怔,應說:“外面都流傳娘娘因御賜錦緞與燕昭儀、暮昭媛姐妹情斷,說娘娘……娘娘……”
我道:“但說無妨。”
青兒低着頭,輕輕說:“說娘娘凳上德妃之位,獨享聖寵之後,心高氣傲,再也瞧不起別人,連……連皇后娘娘也不放在眼裡了。”
李世民對我的寵愛,連長孫皇后都對我不耐煩了。他的愛,是解藥也是毒藥,能快樂也能痛苦,我一人霸佔着,就是將所有的毒和痛加在自己身上,還要用脆弱的胸口去擋後宮的厲箭,我幸運的活着,卻又不幸地痛着。
我懶懶應道:“讓她們去說吧。”
青兒問:“若是傳到皇上耳中,怎麼可好?”
我有些疲憊,深深吸了一口氣:“我自有辦法。”
忽然,殿外快步進來一個宮女,匆匆行了禮:“娘娘,有事稟報!”
我抵額閉着眼:“說。”
宮女答道:“方纔燕昭儀和暮昭媛在立政宮罰跪時,燕昭儀忽然暈了。田侍御醫說,燕昭儀已有身孕,此下還不知能不能保!”
“什麼!”我驚起,身子有些不定,青兒連忙從旁扶住。我捏着額邊狠狠道:“再去探,再去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