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快入夜,有人從外頭回來,與青兒咬耳說話。隨後,青兒進來稟報:“娘娘,欣然殿宮人來報,說周才人今日來找韋昭容,兩人在殿中談了半日的話。因韋昭容不得有人在殿中守候,所以也不知他們說了什麼”
腦中對此一片渾濁,我疲倦地點點頭:“有另外情況,再回稟。”
說完,了了洗漱一番,上榻睡了。次日清晨,正起身。青兒滿面焦容,一邊爲我着衣一邊與我說:“娘娘,欣然殿出事了。今早天還沒涼,有刺客闖入欣然殿,刺傷了韋昭容,皇上和皇后此時都往欣然殿趕呢!”
我聽了,連忙整好容裝往欣然殿去。此時,欣然殿有些凌亂,宮人臉上未退驚恐之色,惶惶恐恐地跪了一地,只有幾個宮女從殿裡來回進出,將氣氛顯得愈發凝重。我直步進了裡殿,李世民坐在榻邊,長孫皇后則在旁站着,兩人同時將目光從榻上轉到我身上,我向他們微微福身,望至榻上的人。韋尼子沉沉閉着眼,蒼白的額頭沁着豆大的汗珠,胸口處透出淡淡血色,掖在被外的手緊緊抓着李世民的袖子,偶爾有略微的顫抖。
這時,韋珪和楊妃也趕了過來,雖然韋珪已不與韋尼子多來往,可韋尼子終究是她的表妹,見到表妹如何,韋珪頓時冒了兩行清淚,疾步撲到韋尼子的榻旁。這邊,我與楊妃相互頷首招呼,一同進了簾子。長孫皇后來回瞧了我們三人,輕聲與我們說:“韋昭容需要休息,人多氣雜不好,過會兒都退下吧。”
我與楊妃點點頭,退至一邊,看着榻上之人,還有那流淚的韋珪。李世民輕手摟着韋珪安慰,發誓定會還韋尼子公道。我看着那三人,心中淌出些酸意,低着頭看着自己腳下,又隱隱覺得有一道視線落向我這邊,我擡頭,見長孫皇后正目不轉睛地注視我。我倆相視,我是詫異,她是深邃,我立即明白過來,毫不掩飾地向她頷首示敬。
殿中氣氛十分壓抑,中間又帶了幾分詭異。不多久,除了李世民和長孫皇后,我們都先後退下了。走在道上,我始終壓着心情,青兒見我面有憂色,問我擔心什麼。我淺淺一笑,緩緩解釋:“方纔我看到皇后眼中有探究之色,她表面上說人多氣雜對韋昭容不好,其實是在對我們這些妃嬪做防備。”
青兒詫異,問:“皇后娘娘懷疑此刻是後宮之人派的?”
我定定點頭:“不錯。韋尼子的性子皇后怎麼會不瞭解,她如此容易結怨,又突然遭到刺殺,你最先想到的可能是什麼。自然,皇后也是這麼想的。”
青兒明瞭,又問:“那怎麼纔好?”
想起方纔在殿中所見,我有些落寞:“方纔我見皇上與別的妃嬪好,從心中不禁露了失意之色,那時卻被長孫皇后看到了,探究了我幾分。現在能做的,就是什麼也不做。”
回到德慶宮,心緒有些混雜,腦中一直盤旋韋尼子抓着李世民袖子的手,還有李世民輕言安慰韋珪的溫柔。我雖知道他身邊一直有這些女人,可當親眼看到的時候心中還是有些隱隱作痛。不想,落日之時,李世民來我宮裡,卻是帶了一臉愁困,那緊抿的脣裡壓着一件不好啓口的事。
心口因他而砰然跳躍,我跟着沉默許久,身邊的他終於先有了動作,從袖中取出一份字遞在我眼前:“你看看這個。”
我接過它,不安打開,雖是有做準備,可還是被裡面所言吃了一驚。這是一份口供,上面清楚指着是暮嫣派刺殺韋昭容!我驚訝,連忙與李世民說:“皇上,暮昭媛雖然個性直爽膽大,可她是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的。”
李世民深深看着我,似有思索:“朕不知道,朕也懷疑。所以朕已派人暮昭媛往兩儀殿去一趟。你是否要跟隨?”我的心跳得厲害,現下,也只能找暮嫣問清楚。刺殺一事,我想到過周才人,想到過與她結怨的另外妃嬪,可就是沒有想到暮嫣。暮嫣雖然性子急,但是讓我相信她僱刺客殺人,我是萬萬不信的。
李世民仍在等我回答,我點頭跟上,他卻駐步不前了。他望着我,有些嘆然:“外面都說你與燕昭儀、暮昭媛斷情,看來並不是這樣。朕只希望,倘若口供是真的,朕不會生私心,你也不要生私心!”
聞言,我低下眼應下。我騙的過所有人,卻唯獨騙不過他的眼睛。
到了兩儀殿,暮嫣已經等在殿中。李世民坐上正位,召拿着口供的太監上來。我站在他旁,與暮嫣不經意相視一對,又立馬越過她的眼睛看向正來的太監,裝作並不關懷。
李世民示意太監將口供給暮嫣看,卻已揚起頭開問:“暮昭媛,你何如說?”
暮嫣好奇地接過口供,面色頓騰青白,大叫道:“請皇上明察,臣妾與韋昭容素不來往,怎麼會突然找人傷她呢!”
李世民指着她手上的口供道:“可刺客的口供,你又如何解釋?”
暮嫣氣惱地又瞧了眼手中的口供,焦慮的面色忽然一平,定定道:“他是個刺客,說的做的自是派他的人要求的。殺了人,再陷害人,幕後主使便可將此事脫得一乾二淨,皇上覺得臣妾此言有沒有理?”
李世民聞言,更是緊了眉頭:“按你這麼說,朕很奇怪,爲什麼刺客偏偏要陷害你?你可與誰結怨?誰要害你?總不會是還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韋昭容找人刺自己一劍然後再陷害你吧?”
眼中略有慌張,如果暮嫣承認與韋昭容確實有衝突,那刺殺一事看起來就免不了關係。她沉了沉目光,搖頭道:“臣妾與人有不悅之事往往次日便忘了,臣妾也不知道。”
李世民嘆然,示意太監將口供呈回來。“不管如何,你暫且關一陣子,等抓出幕後主使之後再放你。你也放心,不管他是誰,朕都不會讓他逍遙法外!”他說着,始終沒有再看暮嫣一眼,不耐煩地擺擺手令人將暮嫣帶下。暮嫣大驚,叫嚷着她與此事無關,可還是被硬生生地拖了下去。
我看着她消失的殿門,心中忐忑。李世民在旁揉了我的手,肅然說:“你放心,一切很快就會明瞭。”
我黯然:“臣妾不明白。”
李世民微微揚了笑,卻是含了些煩瑣:“朕是一國之君,此時不治她的罪,自是覺得有疑之處。暮昭媛方纔說的也不無道理,如果此事不是她做的,那陷害她的人見不治罪就一定會有下一步的行動。這後宮之事,實在令人心煩!”
見他心煩皺眉我便開始心疼,我低頭道:“是臣妾沒能給皇上分憂。”
李世民將我的手捏得更緊,婉聲說:“莫要將這些不實的話,人心本就難測,誰又能讀懂每個人的心呢。”
所言極是。我輕輕靠在他懷裡,心情久久漣漪。
過了三日,棠梨閣有宮人來請我,說是周才人備了一桌小宴,要我過去賞臉。韋尼子纔出事,事情還沒有着落,不知這周才人又想做什麼。本想推卻,可又想着她既然決定做什麼,這次拒了這次還會來,於是我換了出行的袍子,跟着來請的宮女去棠梨閣。
棠梨閣內果然備了一桌小宴,周才人站在門口迎我。我含笑步入,周才人命人要上熱菜,我推脫說方纔已吃過點心,喝點茶便好。周才人也不勉強,喚人沏了茶上來。我與她一道入座,我不言她亦是不語,今日的她要比平常收斂了許多,也似乎欲言又止。又過了幾刻,我不再委婉,直言問她:“周才人這次找本宮是有何事?”
周才人吱呀了許久,顯然有些難爲情,低着臉道:“自韋昭容出事以後,臣妾想了幾天,德妃娘娘那日說的安安分分過日子,似乎也還不錯。”
我愣了愣,判不出是真心還是虛情,溫婉笑着:“鋒芒畢露雖不是壞事,可也不是好事。周才人若是想清楚了,自是好的。”
周才人也是微微一笑,然卻暮地一聲叫痛,面上漸浮青色,抱着頭重重搖了搖,痛苦地嚶嚀。我不知何如,擔心問:“周才人這是怎麼了?”
然而,她一手掀翻案桌上的茶杯,忽然撲向我掐住我的脖子。我被嚇了一跳,還未反應就被她鉗住,她兩眼瞪地發紅,朱脣呲牙,極不像正常之態。我透不過氣,只得用力拍推她,周旁的宮女見此情況連忙上前拉着周才人。幾番掙扯,我只覺得面上因充血發燙,脖子將要被她掐斷,張着口卻是透不過氣。指尖痛苦地掐進她的手臂,耳邊的宮女聲哭哭喊喊,聽覺越來越弱,就在以爲就這麼暈去的時候,脖頸上的手忽然鬆了,青兒和另一個隨行宮女抱着我往後一拖,終於脫離她的魔爪。而那頭,五六個宮女攔抱着周才人,她張着印着血色牙印的手掌怒目瞪我,那張猙獰的臉愣是將我驚嚇呆了。
青兒和宮女連忙一人一邊將我拉扶出了棠梨閣,兩人驚魂未定,眼裡都噙着淚花,慌神地看着我的脖子。我輕輕撫了撫,脖頸上印了一圈指印,隱隱傳來一絲痛感,此刻還未緩神,欣然殿裡赫然傳出宮女的大叫:“周才人瘋了,周才人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