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祖走上闕樓, 伸手摸了摸掛在門框前的琉璃盞,琉璃盞通身琉璃透明,摸上去冰涼刺骨, 突然, 山祖聽到了一陣叮鈴鐺的聲音, 驚訝地擡起頭去看, 卻見闕樓的一處不起眼的角落裡, 竟然掛了一串銀鈴鐺。
銀鈴鐺?
山祖盯着那串響個不停的鈴鐺,覺得很是眼熟,剛要擡步去瞧, 倒是先聽見了身後有人的腳步聲傳來,山祖轉過身, 便見默斐來到自己身旁, 亦是擡頭瞧着那串銀鈴鐺, 道:“明玉詔終年寂靜冷情,你的鈴鐺掛着, 倒也能夠勉強驅逐一些冷情無聊。”
山祖看了眼那鈴鐺,道:“水神娘娘可無大礙。”
默斐搖了搖頭,道:“有些事,總需她自己去克服,我雖爲兄長, 卻也終究還是愛莫能助。”
山祖聽了, 點了點頭。
默斐道:“走吧。”
山祖應允:“好。”
西周天, 位於極西荒蠻之地, 從上古起, 便一直都是一個被世人所拋棄、遺忘的地方。自從幾百年前的那一場煞毒之亂之後,這裡便更是成爲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不詳之地。
山祖同默斐故地重回, 再來到這裡,看着這滿目的嶙峋怪石、寸草不生,山祖還是覺得渾身上下透着一股不自在。
默斐看了山祖一眼道:“莫怕。”
山祖:“……”
默斐無視山祖那十分不妙的神色,恍若未覺地繼續“添油加醋”道:“這次,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去面對危險了。”
這次,我會一直都在你身邊。
山祖面上的神色卻是僵了僵,他看着默斐的臉,突然便就忍不住,問道:“默斐,你爲何喜歡我?”
默斐卻是反問道:“我爲何不能喜歡你?”
山祖道:“我是個男的。”
默斐道:“我知道你是個男的!”
山祖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不僅如此,我從前還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如今更是個滿身麻煩的累贅!最最要命的是,我此時此刻還是個全無仙術法力的凡人,同我在一起,我只能拖累你,不僅拖累你,我還可能拖累水神娘娘,拖累阿術,拖累整個明玉詔!”
默斐默默地聽着山祖說完,眼睛卻是一直都望着山祖不曾離開,卻是不鹹不淡問了一句:“你不喜歡我嗎?”
山祖一時語噎:“我……”
默斐鍥而不捨地追問道:“你不喜歡我嗎?”
山祖抿了抿嘴脣,道:“這同我喜不喜歡你根本沒有什麼關係!”
默斐道:“有關係,卻也沒關係。你喜歡我,我心裡高興。你不喜歡我,我心裡不高興。但是無論你喜不喜歡我,我都喜歡你,我都會保護你。”
山祖搖了搖頭,張口剛要說話,二人身後的石山,突然傳來一陣轟隆隆的巨響,山祖轉過頭,只見身後那幾座高聳入雲的石山,頃刻之間分崩離析,滾落下來的石頭快速砸向他與默斐,山祖心下一急,想都不想就抱住默斐,將他護在自己懷裡,道了一聲:“小心!”
雖然其實相比於默斐,他纔是那個更容易被石頭給砸死的人,可是下意識裡,他便做出了選擇,就是自己受傷,他也不願意讓默斐受傷。
山祖抱住默斐之後,耳邊的巨大聲響,突然之間便戛然而止,預想之中的劇痛沒有如期而至,山祖擡起頭,卻見那些砸下來的巨大石塊,此刻正懸浮於他與默斐的頭頂位置,一動不動,並且,那些分崩離析的石山,也都沒有了方纔那地動山搖一般崩裂的勢頭,此處的時空,就像是突然被定住了一般。
山祖看了看默斐,問道:“你將這些石頭給定住了?”
默斐卻搖頭:“未曾。”
不過很快,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立刻便證實了,這些石頭確實並非是默斐給定住的。因爲那些崩塌到一半的石山之中,緩緩飄出幾可遮雲避月的黑色的氣團,那氣團來勢洶洶,很快就圍住了山祖與默斐,這氣團之中,藏有甜膩的味道,聞了之後,便令人莫名其妙就產生一種很愉悅的心情,高興地恨不得能夠唱歌跳舞。
山祖掐了掐自己的胳膊,靠痛感來抑制自己這股莫名其妙的衝動,卻見默斐好像無事人一般,絲毫沒有受到這氣團之中味道的影響,便忍不住拍了拍默斐,道:
“你沒覺得這黑氣很古怪嗎?”
默斐低下頭看了看山祖,沒說一句話,眼神卻頗爲古怪,像是看着山祖,卻又不像是看着山祖,山祖心生疑惑,伸手在默斐眼前晃了晃,下一刻,默斐便是“咚”地一聲,倒在了山祖的身上。
人高馬大的身子,毫無預兆地摔下來,險些令兩人都摔倒在地,山祖伸手撐着默斐的身子,以防止他摔倒地上,其中一隻手則拍了拍默斐的後背,急道:
“默斐,你做什麼,你別暈啊!”
然默斐是徹底暈了過去,二人周身的黑氣也越來越濃重。過了不知有多久,山祖聽到附近似乎有青銅樂器敲擊的聲音,還有兒童的歌唱聲,山祖懷疑自己是否因爲這古怪的黑氣吸得多了,產生了幻覺,卻發現周身那濃得彷彿抹不開來的黑氣,竟然是漸漸散了開去。
等到這黑氣徹底散開之後,山祖發現,自己和默斐,竟然已經不在西周天了,四周青山綠水,看着像是一處峽谷,環境十分不錯,鳥鳴聲悅耳動聽,並且方纔聽着還依稀有些模糊的音樂聲歌唱聲,如今卻是十分清晰地傳入山祖耳朵裡,並且聽着聲音來的方向,可是判斷出,是來自於西南的位置。
西南?
山祖向西南方向看了看,只見那處位置正是在兩山之間,有不少草屋民居,從那處出來,有一條蜿蜒小路,連接到東北處的一條溪流,小路兩旁是阡陌農田,旁有垂岸楊柳,迎風輕撫。
溫熱的風吹到臉頰上,還帶着青草的清香,山祖嗅了一下風的味道,是春天的味道。
只是,這裡是什麼地方?
他與默斐,爲何會來到這裡?
他好端端的還保持着清醒,怎的默斐卻是被那黑氣給薰得暈了過去,到如今也沒有醒過來?
正當山祖百思不得其解之時,身後傳來一個兒童稚嫩的聲音。
“你們是誰?”
山祖轉過頭,只見說話的,是一個扎着兩條牛角辮子的小丫頭,小丫頭穿着紅布襖,手裡拿着啃了一半的白饅頭,兩隻眼睛瞪得圓溜溜的,見到山祖的臉後,頓時便笑嘻嘻地露出兩顆小虎牙,並且伸出其中一隻小胖手,指着山祖道:
“哥哥,你真好看!”
山祖正要誇這丫頭小小年紀,眼光卻十分不錯,誰知接下來這丫頭說的話,那就十分驚世駭俗了,只見那丫頭蹣跚着跑上來,將那啃了一半的白饅頭遞給山祖,道:
“哥哥,我將饅頭給你做聘禮,你嫁給我,做我的五相公可好?”
山祖扯了扯嘴角,卻問:“爲何是五相公?”
小丫頭聽了,認認真真掰手指頭,給山祖解釋道:
“隔壁家的小虎哥哥很會爬樹,他會掏小鳥給二丫頭玩,是大相公;石頭哥哥唱歌很好聽,是二相公;淘淘哥哥給二丫頭寫功課,是三相公;孟哥哥會畫畫,將二丫頭畫得很好看,是四相公;但是哥哥你長得最好看,雖然你是五相公,且放寬心,五位相公里面,,我一定最疼你!”
呃……
山祖聽了,覺得自己是否因爲睡了那幾百年,導致都跟不上如今的潮流,這凡界,幾時開始流行起一妻多夫制了?且還是從姑娘尚且還小的時候開始,便要蒐集不同款式。
山祖伸手拍了拍這小丫頭的腦袋,道:“哥哥有了喜歡的人了,不能做你的五相公。”
小丫頭聽了之後,眨巴了兩下眼睛,然後竟然是仰天嚎啕大哭起來,金豆子噼裡啪啦說來就來,嘴裡還嗚嗚咽咽地喊道:
“我不嘛!哥哥你好看,我要哥哥做我的五相公!一二三四相公二丫頭都不要了,二丫頭就要哥哥做二丫頭的相公!”
小丫頭嚎得哭天搶地,山祖正頭疼,又有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
“二丫頭,你咋了!誰欺負你!”
來的男人三十多歲的模樣,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手裡還舉着一把出頭,臉上曬得黝黑,以來就把那丫頭給抱在懷裡,然後等着山祖道:“你是誰!”
這幅模樣,任誰看到,都會下意識地覺得是山祖爲老不尊,欺負小孩子,趕忙擺手道:“這位大哥,啊不對,這位弟弟,你可別誤會,我就跟這丫頭說了兩句話,誰知這丫頭自己就哭起來了。”
那男人舉起出頭指着山祖道:“呸!你佔誰便宜呢!誰是你弟弟!你這怪人,究竟從哪裡冒出來的!”
山祖心道:我也想知道自己從哪裡冒出來的。
但還是硬着頭皮解釋道:“真是一場誤會,事情其實是這樣的:我與……我與兄長經過一座山,山上突然颳起一陣風,便將我們給刮到這裡來,等我醒過來,就發現已經身在這裡了。勞煩這位弟弟能夠給我們指點一二,此處究竟是什麼地方?我們該要如何才能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