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斐與無章、善義所約定的第三日, 如期而至。
山祖起了一個大早,繞着明玉詔的雪山,獨自一人走了一圈, 默斐找到他的時候, 他已經走得微微喘氣, 額頭上也起了一層薄汗。
默斐有些神色怪異地看了山祖一眼, 收回了手中原本已經遞出了一半斗篷, 對他說道:“走吧。”
“默斐。”
山祖一把抓住默斐拿着斗篷的手,說道:“在出發之前,我有幾句話要與你說。”
默斐看了一眼山祖, 卻說:“等回來再說吧。”
山祖卻是搖了搖頭,一副現在便非說不可的模樣:“我等不及回來之後再說了。”
默斐又是看了山祖一眼, 卻莫名看起來有些比方纔稍微高興一些的樣子, 順着他的意思說道:“那你便說吧。”
聽見默斐同意讓他說了, 山祖卻又有些猶豫地搓了搓手,嘴巴里面冒着白煙, 過了片刻之後,就在默斐都忍不住想要開口催促,卻見山祖突然衝上前來,並且一把抱住了默斐。
山祖長得人高馬大,這衝上來的勁頭可絲毫也不小, 加上默斐毫無防備, 被他撞得一個趔趄, 好在及時站定了身子, 兩人才不至於摔得狼狽。
被山祖這般毫無預兆地熊抱住, 默斐免不了地渾身僵硬,手中拿着的斗篷也滑落到了雪地上, 雙手懸空,不知應該如何擺放,然後便聽見山祖的聲音從他耳畔傳來,只聽山祖這樣說道:
“默斐,等雲夢殿的事情了結之後,我便不回清風嶺,你也不回明玉詔了,我和你一起到處走走看看,到時候,春花開、秋花落,新月升、滿月虧,我和你一起去品嚐人世間的百態,再也不管神仙們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我與你,在一起吃一輩子的飯,在一張牀上睡一輩子的覺,你覺得這樣可好?”
明玉詔山上的風一年四季都吹得十分凌冽,此時此刻亦是如此,凌冽的山風將山祖的耳朵吹得有些發紅,也將默斐的臉頰給吹得有些發紅。
山祖說完這話,等了許久,也沒等到默斐說“好”或者“不好”,忍不住擡起頭來想要去向某人追尋答案,卻是被某人一巴掌托住腦袋,然後脣上便覆上了一個溫溫軟軟的東西。
山祖驚得瞪大了雙眼,此時此刻,默斐的臉龐同他靠得無比得近,他甚至能夠數清楚默斐的睫毛有幾根,眼皮有幾層,除此之外,大腦卻是隻剩下一片空白,什麼東西都想不起來,更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默斐……在親他?
兩個大男人,大清早的就在山上幹這種羞恥的事情,山祖覺得心跳都快要衝出自己的胸膛了。
他不知道這件事情是對還是不對,只覺得臉頰燒得不行,整個人都像是要沸騰起來了一般。
然後,他一伸手,將默斐給推開了。
被推開的默斐,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山祖,卻見山祖比他更要氣憤,更要難堪的模樣,一手捂着嘴,一手指向默斐,道:“你咬我做什麼!”
默斐原本因爲山祖將他推開,心下還有些惱怒,但是眼下卻是莫名又覺得有一絲好笑,有一絲溫暖,他看着山祖,然後說了一句話:
“是你從前時候先咬了我的,我如今不過還回來。”
山祖一聽,趕緊絞盡腦汁回憶自己是否曾經真的咬了默斐,可是想來想去都記不起自己何時做過這麼沒皮沒臉的事情,便覺得默斐又是在嬉戲他,急道:“你……放屁!”
山祖還想再說些什麼,以挽回他的氣概,卻是被默斐一把拉住了手腕,只聽見默斐說道:“走吧,幹完了正事之後,我還有萬萬年的時間能夠陪着你,不論你想要做人做神做妖,哪怕做一棵樹一朵花,我都陪着你。”
歲月悠悠,陪伴便是最長情的浪漫,山祖突然覺得,昨日心口那些堵得自己不暢快的東西,一瞬間竟是煙消雲散了。
在去雲夢殿的半途,衆人遇見了如約而來的無章與善義。
默斐見到這二人的時候,第一反應便是轉過頭去看站在自己身邊的山祖,可是不同於從前時候山祖每次見到無章所會有的反應,這一次,他表現得十分平靜,平靜得就像只是見到了路上的一塊石頭、一朵野花。
至於無章的狀態,看起來要比三天之前,和衆人分開的時候好了許多,至少不再需要依靠善義的攙扶才能夠保持站立,臉上依舊戴着那一頂小丑面具,只是看到衆人的時候,臉上表情有些不大自然地轉過了頭,倒是善義走上前來問候:
“你們來了。”
“是你!”
跟在山祖身後的靈狼子,因爲昨晚上喝了一大桶的涼水,跑了一宿的茅廁,一早起來神情便有些恍恍惚惚,但是在一見到善義的時候,兩隻眼睛突然就好像充滿了熊熊的火光,衝上前來指着善義,大呵道:“是你屠了我清風嶺,你就是那隻怪物!”
“靈狼子你說什麼?”
聽得靈狼子的話,山祖渾身一個激靈,伸手拉住靈狼子的肩膀,疾聲問道。
靈狼子轉過頭,看向山祖,道:“山祖哥哥,她是兇手!屠殺了我清風嶺所有人的兇手,就是她!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
遠處的無章一聲冷哼,說道:“大言不慚,我給你一剖灰土,若你真能夠辨出來,哪一些是人的骨灰,哪一些是草木灰,還有哪一些是砂石灰,到時候再來說什麼化成灰也認得的話吧。”
“你!”
靈狼子一時被無章這陰陽怪氣的話給噎得不知該要如何反駁,急得衝上前幾步,指着無章橫眉冷對道:
“你又是哪裡冒出來的鬼東西!也敢站着不腰疼地說這種風涼話,看我不打得你滿地找牙!”
“住手。”
山祖一把拉住靈狼子的尾巴,微微擰了眉毛,話是朝着靈狼子說的,眼睛卻是逗留在善義與無章二人的身上:
“你如何確定,她就是屠殺了清風嶺衆人的兇手。”
靈狼子急得不行,生怕山祖被這兩隻怪物花言巧語就騙過去了,忙說道:
“她就是那通體金黃的怪物!我認得她身上的味道,那股難聞的海腥味,我死也不會記錯的!”
渡葵來自於深海,身上帶着海水的味道很是正常。
靈狼子是狼,天生嗅覺靈敏,能夠聞到別人所注意不到的味道,也是正常。
善義看着在自己眼皮子前所出演的這出小插曲,到如今纔看明白,卻是狐疑說道:“這小狼,莫不是在說,是我屠殺了什麼清風嶺的人?”
“你休要抵賴!”
靈狼子一聽善義這麼說,便又要撲上去,奈何尾巴卻被山祖緊緊拉住,撲了個空,反倒是摔了一嘴巴的泥。
靈狼子說話十分不客氣,善義也不是能夠受冤枉的主,原本還控制着情緒不生氣,眼下卻也有了一絲惱慍,盯着靈狼子冷聲說道:
“那你倒是說,你有什麼證據能夠證明我果真幹了那種事情,別說什麼你記得我身上的味道,空口無憑地指摘他人,更將莫須有的罪名按到頭上,這種事情,我善義如今雖然落魄,卻也依舊有幾分骨氣,是我做的我會認,不是我做的,也休想誣賴在我身上。”
“你……你不就是仗着我手裡沒什麼實打實的證據來證明是你乾的,你纔敢這般說辭,你這個壞女人!惡婆娘,我要殺了你!”
“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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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狼子的腦袋上突然被按了一隻手,正是默斐,他將靈狼子拉到自己身後,說道:“屠殺清風嶺衆人的,不是善義。”
靈狼子一向便對默斐懷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懼怕,如今卻是被仇恨矇蔽了理智,一口咬在了默斐的手腕上,將他的手給咬出了血,也不肯撒手。
山祖見狀,一把拉住靈狼子的尾巴,大喝道:“靈狼子你給我鬆口!”
“嗚——”
狼崽子骨血裡的野性涌上來,連雙眼都變得猩紅,從喉嚨底處傳來狼類所特有的嘶吼之聲。
“靈狼子!”
山祖又是一聲大喝,靈狼子原本猩紅得彷彿要滴出血來的眼睛,陡然恢復了清明,然後便是雙腿一軟,摔在了地上,與此同時,默斐的手也從狼嘴裡解脫了出來,卻是已經被咬得血肉模糊,隱約甚至能夠看見肌膚之下的隱隱白骨。
靈狼子全身癱軟地倒在地上,眼睛裡面蓄起了一層水霧,他看向山祖,道:“山祖哥哥,我沒有說謊,真的是她,就是她殺光了我們的親人,祭山婆婆,禾茉姐姐,全都是她給殺的!你爲什麼不讓我去給他們報仇?”
靈狼子說得十分可憐,全然沒有了平日裡張牙舞爪的囂張模樣,一條尾巴懨懨地垂在地上,很是衣服喪氣的模樣。
山祖開了開口,卻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所幸,這時靈狼子暈了過去。
山祖蹲下身,將這頭蠢狼從地上抱了起來,轉過身看了默斐的手腕一眼,那手腕依舊血肉模糊,默斐並沒有用神力將傷口癒合。
山祖嘆了一口氣,道:“將手上的傷治一治吧。”
默斐卻只是從身上撕下衣服的一角,將其纏在手腕上,說了一句:“治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