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淵還真沒說謊,南方確實有萬餘大軍。
只不過嘛,這些大軍並不在新橋驛。
延綏副總兵馮禎,從涿州直奔河間府,往景州方向而去,試圖千里奔襲包抄賊軍後路。一路上遇到不少零散賊寇,還在阜城縣外打了一場勝仗,擒斬反賊八百六十四人。
宣府遊擊將軍郤永的追擊路線更偏,攆着一股賊軍從保定府而下,在真定府棗強縣擒斬反賊一百三十人,距離賊軍主力相隔四個州府。
只有副總兵許泰一直盯着劉六劉七,結果在滄州東北方,撞到了一支規模不小的義軍偏師。
這股反賊成分複雜,主要是楊虎的部隊,在北邊分開突圍時跑散了。中途又吸納其他反賊兵馬,其中包括被王淵在任丘陣斬的孫虎殘部,六七百逃走的騎兵大部分都加入其中。
許泰跟這股反賊交戰好幾天,一直是追着打,但只擒斬四百餘名老賊。其他老賊步卒都逃散於荒野,還剩下近千反賊騎兵,帶着許泰在滄州以北繞圈子,追了好幾天連根毛都沒沾上。
許泰只能棄之不顧,南下追擊反賊主力,結果到達滄州的時候,劉六劉七已經坐船跑了。
“氣煞我也!”
許泰無能狂怒,感覺自己被反賊當成傻子戲耍。
滄州知州張奇說:“許副鎮,還請速速南下。此時此刻,王御史正統率三省強兵,與新橋萬餘大軍夾擊賊寇!”
“什麼三省強兵?什麼萬餘大軍?”許泰聽得一頭霧水。
張奇解釋道:“新橋驛有萬餘官軍阻截,王御史又帶着浙江、廣東兵馬追擊,賊寇腹背受敵必敗無疑。”
許泰越聽越迷糊,難道是宣府、延綏的邊軍,已經在新橋驛完成包抄,所以南邊有萬餘大軍?
但也不對啊,左路邊軍加起來只有幾千人。
那就是跟京營匯合了,否則哪有萬餘大軍?對,一定是這樣!
但浙江、廣東的兵馬又是什麼鬼?
許泰再三追問,終於搞明白情況,原來是負責押送兵器的地方衛所部隊。
王淵帶着二百精騎,都能殺潰萬餘賊寇,如今又多出一千火銃、弓箭兵,還有上萬友軍配合,怕是要把反賊直接剿滅。
不能這個新科狀元把風頭搶光,否則邊軍的臉往哪兒擱?
許泰直接打馬出城,坐船來到大營,下令道:“飽餐之後,立即開拔。放棄所有輜重,全軍帶着乾糧急行,務必要在新橋驛之前追上反賊!”
得,遇到一個搶功的。
對此,王淵巴不得多來幾個,全都跑來新橋驛搶功纔好。
……
聶瓛、滿正稀裡糊塗加入隊伍,到現在爲止,連王御史是新科狀元都不知道。
只隨便說了幾句,他們就被王淵催着趕路——主要是害怕露餡兒,不敢多說什麼,反正忽悠其行軍,不給二人靜下來思考的餘地。
半路上,滿正偷偷問聶瓛:“這二百精騎是哪來的?看起來好凶悍。一個個精神得很,根本沒把反賊當回事,看樣子個個都想急着殺敵立功。”
聶瓛笑道:“前方有萬餘友軍配合,誰不想殺敵建功啊?我們不就是去建功的?”
“也對,但他們的軍備是真好。”滿正一臉羨慕的望着那些騎兵。
二百精騎每人兩支手弩,還有騎槍和馬刀。幸好鎧甲沒拿出來,否則個個披掛鐵甲,必定把聶瓛和滿正嚇得夠嗆。
趕路半天,一千衛所兵首先撐不住,不斷有人累得掉隊。
王淵也不殺人立威,而是笑着對那些衛所兵說:“你們都是當兵的苦哈哈,什麼時候有出頭之日。前方就有賊寇主力,劉六、劉七、齊彥名、楊虎、趙鐩皆在其中。根據朝廷的懸賞,只要抓住其中任何一人,就能從小兵直升世襲千戶。本官用自家先祖的名義擔保,只要你們能立功,誰都不能把功勞搶走。累點苦點算什麼?你們若是走得太慢,賊首就被新橋驛的萬餘大軍殺完了!”
此言一出,士氣大振。
衛所兵也不再喊累,只怨自己沒有長翅膀,恨不得瞬間飛到新橋驛。
又行半個時辰,聶瓛突然對滿正說:“滿兄弟,我怎麼感覺不對勁啊?”
“有什麼不對的?”滿正問道。
聶瓛皺着眉頭說:“我也不知道哪裡沒對,但總覺得事情有些蹊蹺。”
滿正笑道:“這位王御史,還能騙咱們不成?”
就在此時,突然有錦衣衛哨騎奔回來:“賊軍紮營不動,二千賊騎殺回來了!”
“如何是好?”滿正大驚。
王淵從容不迫,笑道:“輜重隊結車陣,衛所兵躲在車陣內禦敵。騎兵全部着甲,隨我衝殺!”
片刻之後,聶瓛和滿正目瞪口呆,看着那清一色的鐵扎甲說不出話來。
在正德年間,衛所制度還沒敗壞到極點,武將蓄養家丁的現象也不普遍,主要還是靠在籍軍士在打仗。
鐵扎甲這玩意兒,只有邊軍精銳才穿,其他地區也就將領穿着顯威風而已。
明中期已經掌握四孔拉絲技術,可以大規模生產鎖子甲。因此王淵這二百騎兵,個個擁有四十五斤重的鎖子甲,之前幾次打仗都披着這玩意兒。
此刻面臨賊軍騎兵的主動出擊,二百精騎在鎖子甲外,又批了一層鐵扎甲,全套鎧甲重達一百多斤!
之前只穿鎖子甲打仗,是爲了減輕戰馬負擔,也是爲了發揮速度優勢。如今把全套鎧甲披上,那就是準備硬碰硬了。
就連戰馬,都披了一層鎖子甲!
聶瓛忍不住出聲詢問:“王御史,你統率的是邊軍騎兵?”
王淵哈哈大笑:“此乃陛下豹房親軍!”
朱英也跟着笑道:“吾乃御馬監朱英。”
伍廉德說:“吾乃錦衣衛伍廉德。”
聶瓛和滿正頓時不說話了,他們感覺自己似乎上了賊船。
全副武裝的二百重騎,緩緩走到車陣側方,只等着賊寇的騎兵過來送死。
又過片刻,賊軍來了,足足一千八百餘騎。
……
一般而言,各路賊首都有騎兵。特別是起義之初,因爲搶到無數戰馬,一些小股反賊甚至全騎兵陣容——準確來說是馬匪陣容。
但流竄數省好幾個月,中間吃了許多敗仗,反賊的騎兵數量越來越少,步卒的比例則越來越大。
到現在,賊首們你統領幾十騎,我統領上百騎,都把騎兵當成了親衛,很少集合起來單獨進行使用。
王淵實在欺人太甚,從靜海縣到滄州,一路都跟着不放。
反賊們數次想要進攻,王淵都帶着騎兵逃跑。出兵太多追不上,出兵太少又被王淵吃掉,最後索性不理這二百精騎。
但賊寇已在攻打滄州時激起兇性,損失慘重之下,又被王淵一路尾隨。現在都失去理智了,集合僅剩的將近二千騎兵,付出一切代價都要把王淵弄死。
齊彥名是反賊當中,絕對的騎兵統率,他麾下的直屬騎兵就有三百,數量跟劉六、劉七、楊虎加起來相當。
“齊大哥,你看!”賈勉兒指着二百精騎的方向。
“嘶!”
齊彥名倒吸一口涼氣,他看到全甲重騎的一瞬間,立即就不想再打了。
“還殺過去嗎?”宋祿問。
“殺個屁,老子又不傻!”齊彥名氣急敗壞,直接帶領一千八百餘騎回營。
聶瓛本來緊張莫名,此刻扭頭問滿正:“這就走了?”
滿正笑道:“換我,我也走。”
賊軍真沒走,而是把數千步卒拉出來,想要把王淵的輜重隊吃掉。一旦失去輜重隊,二百精騎還能自己馱着鎧甲追趕不成?他們是真被王淵煩死了,抱着被重騎衝陣、死傷慘重的決心,也要徹底讓王淵失去尾隨的能力。
聶瓛和滿正全部傻眼,他們是來划水撈功的,可不是來打硬仗的。
王淵笑道:“二位可以選擇逃跑,我也不會上疏告狀。但提醒一句,對方可有將近兩千騎兵,就問你們是否跑得過。反正我的重騎,可不會傻到去追趕輕騎,我只會帶人衝擊對方中軍。”
“我們不跑。”聶瓛和滿正齊齊苦笑,心裡已把王淵的祖宗十八代問候個遍。
數百民夫、一千衛所軍士,背靠大運河結成車陣。
楊虎、趙鐩、劉惠等人,率領四千步卒來犯。齊彥名、賈勉兒等人,統率一千八百餘騎掠陣。
剩下還有一千餘賊寇,都跟中箭受傷的劉六、劉七,以及賊寇家屬和糧草一起窩在船上。
反賊的情況有些複雜,那些船隻都是搶來的。
楊虎害怕劉六劉七帶着財貨、糧草坐船開溜,因此船上也有許多楊虎的人,岸上又有許多劉六劉七的人。他們互相之間有所防備,敗仗越多,矛盾越大,沒自行火拼已算十分克制了。
“殺!”
首先發起進攻的,居然是劉六、劉七。
這二人都已在滄州受傷,此刻坐在船頭,驅船向岸邊的官軍車陣發起衝鋒。
好在賊寇沒有弓箭兵,僅有的箭矢,也在滄州城外消耗殆盡,否則車陣將變得非常難以防禦。
“老子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纔會相信讀書人的話!”聶瓛鬱悶得吐血,對滿正說,“滿兄弟,你的弓兵守河邊和左翼,我的火銃兵守正面。一定要守住,看王御史能不能衝破賊寇中軍。”
滿正欲哭無淚,回答說:“也只有這樣了,此地離新橋驛不遠,希望那裡的萬餘大軍能夠快快趕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