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物理學派弟子當中,官職最高的已經做到寺卿,還有諸多被外放爲地方官。
讓何人掌管鐵道司,王淵還真有些頭疼。許多能力足夠的,資歷卻不夠,而且一司之事,當挑選老成持重者爲之。
選來選去,王淵決定用張璁,雖然張璁並非物理門人。
張璁是正德十五年進士,目前官至翰林院侍講,也是太子的老師之一。他雖只是正六品官員,但翰林官調任部員,做正五品郎中剛好合適,而且這位老先生已經五十三歲,不能一直丟在翰林院消磨時光。
“秉用先生可願做鐵道司郎中?”王淵親自去翰林院請人,就怕張璁不願意,可能你覺得是提拔,人家還覺得受委屈呢。
張璁早就在翰林院待煩了,但也沒有直接答應,而是問道:“鐵路與火車,我也有耳聞,真的可以日行千里?”
王淵笑道:“不但可以日行千里,一次還能運送人貨無數。建造鐵路的銀子,直接由內庫撥款;建造鐵路的石料與木材,折價從工部節慎庫購買。兩年之後,自負盈虧,鐵道司財政完全獨有,只需給戶部和工部分潤好處,便能堵住他們亂七八糟的說法。”
“我先去看看實物再說。”張璁還是心裡沒底兒。
張璁也是大儒,但專攻《禮記》,其餘只能算旁通,在淵博方面不如王陽明、羅欽順等人。
想知道張璁是怎樣的人,看他的禮學思想就知道了:
第一,禮緣人情。禮,不能奪情,不能因爲守禮,就漠視人基本的情感和生理需求,否則就叫做禮教吃人!
第二ꓹ 禮就是理。禮從義起,禮要講仁義ꓹ 禮要講道理。真正的大禮是天下爲公,必須造福於民,必須大衆認可ꓹ 否則就是歪理,就是虛僞之禮。
第三ꓹ 隨時損益。禮不是一成不變的,應該隨時代變化而變化ꓹ 古禮不能照搬ꓹ 否則就是拘禮自朽。
第四,守正秉誠。不管禮如何變化,都該遵守禮義廉恥的基本底線。不能利用禮教規矩,去做坑害百姓、損人利己的事情。
第五,修舉祖宗法。禮法,就是制度和法律。大明的祖制和法律,核心肯定是沒問題的。只是有些細節跟不上時代發展ꓹ 這些就要去修正;有些細節本身很好,卻被後人敗壞了ꓹ 這些就要去恢復——說穿了ꓹ 以祖製爲幌子ꓹ 行變法改革之事!
張璁被帶去西郊接觸火車ꓹ 獲知火車的理論速度和載貨能力之後,瞬間變得興奮起來。他又上車親自試乘ꓹ 感受那蒸汽巨獸的威力ꓹ 第二天便答應王淵的邀請。
鐵道司主官如下——
郎中:張璁。
員外郎:王教、徐階、王崇。
主事:蔣信、聶豹、凌夏。
這個任命一出ꓹ 包括楊廷和在內,朝中百官都看傻了。
張璁ꓹ 正德十五年榜眼。徐階,正德十八年榜眼。王教,正德十八年探花。王崇,庶吉士翰林官。小小的工部鐵道司,居然扔去這麼多“儲相”,王淵就不覺得大材小用?
只要再苦熬兩年,張璁完全有資格當侍郎,王教、徐階和王崇也能有更好發展。
這麼多優秀儲備人才,不關鍵時刻丟出去佔領要職,現在就一股腦兒塞進鐵道司太浪費啦!
羣臣表示看不懂,楊廷和卻知道,王淵這是又想做事了。
至於那三個主事,蔣信是從王陽明門下投過來的,曾跟隨王淵去浙江開海,是杭州工商學校的第一任校長。目前在河南做州同知,被王淵一封信召回來。
聶豹是王陽明的學生,知縣考覈全國第一那位,而且算徐階的半個老師。此人轉任巡按御史之後,在福建得罪了三個太監、一個都司、一個布政使、一個按察使、兩個按察副使、兩個布政司參政、一個知府、四個知縣,政績是讓福建的海關稅收一舉反超浙江!
但是,聶豹整頓福建各市舶司,觸動了太多權貴利益,就連吏部尚書廖紀都沒保住,被明升暗降扔去廣西當知州。恰逢廣西土司叛亂,聶豹徵召鄉勇守城,堅守州城兩年有餘,終因寡不敵衆而失守,想自殺卻被手下攔住,最後還被叛軍給俘虜了。雖然趁機逃出來,卻還是遭到貶官,王淵這次趁機把聶豹調回京城當鐵道司主事。
凌夏更有意思,匠戶出身,沒有功名。
王淵讓弟子們研發蒸汽機,其他人都放棄了,只有凌夏一直在堅持,如今的火車也是凌夏帶頭研發。
讓一個匠籍白身,直接做正六品工部主事,不招來言官彈劾那簡直是白日做夢。一向跟王淵關係好的吏部尚書廖紀,這次都堅決不同意,但皇帝強行任命他也熬不過。
還有幾個八品、九品的佐官,也跟凌夏差不多,要麼秀才出身,要麼秀才都不是。但這些任命無所謂,佐官可以隨便搞,這輩子撐死能升到正七品。
甚至連大量吏員,都是物理學派弟子!
完美詮釋啥叫“任人唯親”,工部鐵道司已成王淵家的後院。
……
文淵閣。
蔣冕正在批閱各部奏章,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順手翻開戶部發來的一封奏疏。
“噗!”
“咳咳咳咳!”
蔣冕一口茶水噴出來,又連忙閉嘴穩住,結果把自己嗆得不停咳嗽。
其他四位閣臣,都好奇看過來。
蔣冕緩了一陣,擦嘴說:“戶部奏疏,有米到通州,第一批兩萬石!請求解庫。”
楊一清疑惑道:“這時節,哪裡運來兩萬石?”
“難道是去年延期未至的?”楊廷和也萬分不解。
蔣冕解釋:“探海伯從極東帶回金銀,直接通過錦衣海衛在南洋買米。四百文一石,包運到天津港。這只是第一批,接下來還有幾批。”
“四百文一石還包運到天津?”王瓊雖然喜歡當狗腿子,卻是個非常有才能的,他對各種數據非常敏感,甚至能通過計算來調撥物資,讓各種工程沒多少貪污的空間。
蔣冕點頭:“奏章是這樣說。”
整個明朝,米價最便宜的時候,只有三百文一石,但那是南方局部地區豐收時的米價。
而這批大米,四百文一石,還包運到天津!
王瓊追問道:“海船沉沒了誰賠?”
蔣冕說:“錦衣海衛包賠,而且必須賠米,不能賠銀子。”
楊一清嘆息道:“這錦衣海衛,原以爲是陛下的消遣物,沒曾想竟還有如此大用處!”
“不對,肯定不對,”王瓊搖頭說,“以前衆臣有漕運、海運之爭,我也打聽過南洋米價。四百文一石,或許偶爾能買到,但絕不可能一下子買到兩萬石,更何況這還只是第一批,而且還要包運到天津!如此做法,錦衣海衛就算不虧,也頂多保本而已。錦衣衛可有不貪的?”
毛紀笑道:“王閣老,話不能這樣說,就不許太監、武人能有廉潔報國之士?依我看,錦衣海衛提督朱英,錦衣海衛都指揮滿正,這二人肯定是廉潔且能任事的,朝廷應當表彰他們的功績,讓他們繼續把糧食運來。”
王瓊說道:“一兩人清廉容易,兩萬石糧食的運輸,那得動用多少人?個個都清廉嗎?”
楊一清突然說:“這些糧食,恐怕來路不正。”
“來路不正?”蔣冕問。
楊一清道:“無非是搶來的。”
王瓊說道:“肯定是搶來的。”
蔣冕笑着說:“莫要亂猜,既然糧食已到通州,便批准他們解庫太倉便是。”
這事兒說出來有些不光彩,五位閣臣都不再議論。有便宜不佔王八蛋嘛,管他是偷來的還是搶來的,反正沒有盤剝大明百姓就行。
明朝的漕糧有變動,在正德年間,每年漕運定額爲四百萬石。
這一下子多出兩萬石,而且還只是第一批,早就把內閣大佬們樂壞了。
便是一向跟王淵唱反調的毛紀,此時都笑嘻嘻說:“王若虛雖然離經叛道,但看人用人的本事沒得說。那朱英和滿正,都是他提拔的人才,雖然遠在南洋海外,卻能爲朝廷忠心耿耿運糧,殊爲難得矣!有功就要賞,可給朱英的子侄輩蔭官,再給滿正擡一擡武勳散階。”
楊廷和點頭道:“此事可矣。”
王瓊冷笑不說話。
楊廷和、毛紀二人在打小算盤,看到錦衣海衛有大用,就想籠絡朱英和滿正。
王瓊這個數據敏感者,深知四百文一石從南洋運大米到天津,是一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而且,錦衣海衛還常年在海外,按理早就該不聽話了,想想那些大明邊將就知道。
但是,糧食就這樣運來了,皇帝和王淵對錦衣海衛的掌控非同一般,怎麼可能被蔭官、升階這種小恩小惠收買?
其實嘛,錦衣海衛真沒想象中那麼聽話,這些傢伙一個個吃得腦滿腸肥。就連王淵安插的眼線寧搏濤,都已經有了自己的意志,接了許多宗族親戚去南洋發展。
如果任由發展下去,最多再過二十年,錦衣海衛就會聽調不聽宣。
王淵故意的,誰還不給自己留後路啊,更何況他還想搞改革變法,自古變法之人就沒幾個有好下場。
不論如何,這兩萬石糧食運來,朝中沒人再說錦衣海衛的壞話。誰敢言取消錦衣海衛,內閣和戶部絕對發怒,他們還指望着繼續收糧食呢。
戶部尚書彭澤,首先發怒。
剛入庫的兩萬石糧食,鐵道司直接支走五千石,說什麼建造鐵路需要糧食,打算召集災民和流民以工代賑。
但彭澤的憤怒毫無用處,他雖然是戶部尚書,但戶部倉場侍郎趙璜是王淵的人,王淵一直卡着戶部的錢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