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雙方列陣。
中間一條道路,由於長期通行,相對比較平坦。兩側全是戈壁灘,可以策馬奔行,但頗多石子,且坑窪不平。
王淵本陣是兩千漢騎、兩千蒙古騎,左右各遣千騎進行包抄。
包抄還沒完成,吐魯番騎兵直接就衝上來。沒有任何花哨動作,也不防備兩翼,四千餘騎直撲王淵本陣,中途放了一箭便抽刀衝鋒。
吐魯番的將領名叫馬黑麻,是滿速兒手下又一員大將。
他本該駐守在火州,因爲北邊小列禿有異動,受命率領兩千騎兵駐守赤亭。結果剛率軍來到必殘(鄯善),就聽說赤亭周邊被人劫掠,於是便沿途收攏騎兵追上來了。
八千雜兵,馬黑麻並不害怕,他認爲自己的四千騎兵足夠將其衝潰。
事實,也相差不遠。
由於馬黑麻的進攻太過迅速,王淵後方又有俘虜和糧草,咱王二郎只能提前下令衝鋒。不能撤退,也不能轉換陣型,更沒時間等着兩翼包抄。
雙方都以蒙古騎兵爲主,卻都沒選擇騎射,同時選擇向前衝鋒。
馬黑麻屬於長途追擊,戰馬沒有多餘的體力繞圈子騎射。而王淵身後是俘虜和財貨,又是臨時拼湊的雜牌部隊,害怕射着射着就失去組織度。
在互相沖鋒的過程中,各自放了一箭,互有損傷。
大概相距六十步時,吐魯番騎兵加速衝鋒,而王淵率領的騎兵卻下意識減速。這直接證明雙方的士氣差距,王淵這邊明顯兵力佔優,可內心已經有些怯懦,很可能在即將接敵的一瞬間崩潰。
王淵本來在刻意壓制馬速,以保持陣型整齊。可就在他下令加速衝鋒時,發現自己的部隊反而減速,頓時就感覺不妙,立即拔刀大呼:“王二郎在此,隨我殺敵!”
“殺!”朱當沍熱血上涌,立即催馬狂奔。
朱英和張偉卻慫得很,他們沒有經歷過如此場面的騎兵對衝,不自覺的就產生怯戰心理。他們一慢下來,身後的部隊也慢下來,此時被王淵舉動激勵,才稍微加快了一點速度。
王淵越奔越快,袁達和朱當沍緊緊跟隨,三人已經脫離了本陣。
心好累啊,在京畿迎擊反賊,需要王淵舉槍在前。現在到了西域,還他孃的要一馬當先,否則身後那羣慫兵肯定崩潰。
當然也有例外,牙木蘭率着數百降騎,同樣在數十步時全速衝鋒。這貨能以一介奴隸之身,剛滿二十歲就被提拔爲火者,不驍勇善戰那是不可能的!
雙方僅剩十餘步時,王淵率領的大部分騎兵,都被迫加速衝鋒,現在怯戰已經來不及了。
但也有一些騎兵,始終在減速觀望,漸漸落到最後方,接敵之前直接掠向側翼保命。其中,以那些藩屬部衆居多,比如帖木哥、土巴的部隊,他們連關西七衛都不是,屬於關西七衛轄下的小部落,被硬生生拉來打仗的。
王淵率領四千騎兵衝陣,還未接敵,便有八百餘騎脫陣而走。若非他一馬當先,表現得悍不畏死,很可能一個照面就要被衝潰。
臨時徵召的雜牌部隊,就是這般不經打!
王淵直奔敵將馬黑麻而去,這傢伙穿得就不一樣,渾身裝備齊全得很,而且身邊明顯有親衛保護。
雙方騎兵都伏低身體,將兵器拖在旁邊,接敵時只那麼順勢一撩。
騎在馬上劈砍,那純屬扯淡,只在追殺時使用。正面對衝都不敢亂來,劈砍只會更耗體力,而且增大自己的被攻擊面積,稍不注意還會被那力道反震落馬。
馬兒是有靈性的,在即將接敵時,都不願再前進,必須由騎兵強制駕馭衝鋒。沒有經過訓練的戰馬,此時多半會失控,連主人的話都不聽了。
“砰砰砰!”
不時響起撞擊聲,那是雙方騎兵閃避不急,陸續傳來的車禍聲響。
但大部分騎兵,都從雙方陣型空隙殺入,用刀子去撩旁邊的敵人或戰馬。
王淵是最先接敵,同時面臨左右兩把彎刀。他根本沒有閃避的餘地,只能放棄繮繩,用刀鞘格擋一側攻擊,再撩起龍雀刀將另一個敵人的手腕斬斷。
龍雀刀,比敵人的彎刀要長得多!
一刀撩出,再搬空劃一個圈,第二刀借力向斜下放劈開。王淵的速度其快,一刀劈在對方腋下,甲冑很難防禦那裡。同時,王淵順勢向右傾斜,險險避開另一側的彎刀,但衣服依舊被割破了,露出裡邊的鎖子甲。
身後的朱當沍和袁達同時中刀,幸好全都穿着鎖子甲。
王淵第二刀劈下,第三刀再次上撩,撩中敵騎的馬頸。馬兒吃痛之下失控,將那個吐魯番騎兵直接掀飛。
沒有多餘招數,就是上撩,斜劈,上撩,再斜劈,循環往復,就像是在用刀子畫圓圈。
只瞬息之間,馬黑麻的親衛,就被王淵一個斬斷右手、一個割傷右腋、一個傷馬掀翻。前兩個幾乎等於失去戰鬥力,最後一個落地被踩成肉醬。
“當!”
雙方主將終於交匯。
馬黑麻的彎刀,直接被龍雀刀斬斷。但也僅此而已,兩人已經錯馬而過,各自繼續殺向前方。
第一次交鋒結束,雙方轉換了位置,中間留下一地屍體。
王淵本陣的四個千人隊,竟有一個被吐魯番騎兵當場衝潰,都是因爲怯戰而導致的。
另外,負責包抄兩翼的千人隊,此刻已經衝鋒殺來。
馬黑麻又驚又怒,以他常年作戰的經驗,眼前這種雜牌騎兵,肯定是一個照面全部衝潰的。只要敵方本陣潰敗,兩翼的部隊也得跟着潰,他跟小列禿的騎兵打仗經常如此。
可王淵實在太勇猛了,單騎往他的親衛隊裡衝,連續殺傷他幾個親衛,還將他的彎刀斬斷。
這種情況,導致王淵身後的騎兵,如同打了腎上腺素一般,將馬黑麻的本部騎兵殺得七零八落。
此時負責左右包抄的二千騎趕至,殺得馬黑麻根本不敢停下,只能繼續全速前進。跑得慢的數百騎兵,直接被左右夾擊給吃掉,根本就沒有還手的餘地。
衝鋒時逃走八百多藩屬騎兵,見此情形也跑回來佔便宜,攆着馬黑麻的屁股瘋狂追殺。
負責率領兩千騎押送俘虜的李應,此時已經召集部隊回身掠陣,馬黑麻正帶着殘部直撲而來。
李三郎在激動之餘又有些害怕,聲音顫抖着大喊:“隨我殺賊!”
前有堵截,後有追兵。
馬黑麻在脫離兩翼敵軍之後,立即側向奔逃。如此臨陣變向,必然速度減緩,瞬間又被吃掉幾百尾巴。
馬黑麻帶來的四千餘騎,此刻只剩下千餘人馬,而且奔逃於戈壁灘上。由於石子太多、坑窪不平,不時出現人仰馬翻的情況,只能被迫減緩逃跑速度。
馬黑麻如今後悔得要死,早知對方如此難纏,他還長途追擊個屁啊。
可關西七衛很容易對付啊,早就被吐魯番殺得沒膽,哪次不是一衝就潰的?就算由一個悍將統領,也不可能出現這麼大的變化。
很簡單,王淵手下有三千漢騎,從去年秋天就在不斷訓練。還有兩千鄂爾多斯蒙古騎,雖然屬於喪家之犬,卻是在河套跟蒙古小王子打了好幾年的身經百戰者。另有牙木蘭統率的數百吐魯番降騎,同樣也是猛得一匹。
這五千多騎兵,纔是王淵的真正倚仗,關西七衛的騎兵純屬湊數。
馬黑麻只剩下逃命的份兒,但他們長途追擊而來,漸漸的戰馬體力跟不上。而王淵那邊則好得多,因爲要押送俘虜和財貨,一路行軍速度非常慢,戰馬有着足夠的體力進行追擊。
終於,馬黑麻發狠了,大喝道:“勒馬減速,殺回去拼了!”
親衛全部勒馬回擊,沿途收攏的騎兵,則根本不聽指揮,甚至開始四散奔逃。
而且在他們減速轉身的瞬間,王淵已經帶兵殺到。一邊剛剛回身,一邊卻在追擊狀態,幾乎是風捲殘雲般將馬黑麻淹沒。
王淵策馬一刀斬出,直接將馬黑麻的頭顱砍得飛起,然後用剛學會的蹩腳蒙古語大喊:“賊將已死,速速投降!”
出乎王淵意料的情況發生了,馬黑麻殘存的親衛們,居然還在負隅頑抗,直至被斬殺殆盡也很少有投降的。
當然,其餘的吐魯番騎兵,就沒有那麼悍勇了。要麼投降,要麼逃跑,最後投降的有二百餘騎,另有五六百騎四散於茫茫戈壁灘。
王淵又是高興,又是心憂。
高興是因爲吐魯番總共兩萬多騎兵,今天直接被他吃掉將近四千,簡直就是老天爺送來的禮物。再扣去赤亭城附近被殺掉的青壯,吐魯番撐死了還能調集一萬五千騎,今後打仗將會容易得多。
心憂卻來自於馬黑麻的親衛,這他娘可是古代騎兵,士氣能不能別那麼高?
打掃戰場,統計傷亡。
王淵收穫了許多戰馬和甲冑,也收穫了兩千多的傷亡,其中陣亡士卒便有一千餘人!
王淵的心在滴血,他總共也才八千多騎兵啊。
“剛纔哪些臨陣而逃的?自己給我站出來!”王淵想要撒氣和立威。
但凡沒有臨陣退縮的,此時全部怒目相向,那八百多騎只能出來接受懲罰。想抵賴都沒辦法,因爲都是以部族爲單位避戰,只有個別屬於擅自逃跑。
王淵一眼掃去,發現全是藩屬騎兵,即關西七衛的僕從軍。
“很好,”王淵冷笑道,“這次出征,你們的賞賜沒了,戰利品沒有你們的份兒!下次再敢逃跑,別怪我刀下不留情!還有,你們這些頭人,全部給我滾回部落,士卒交給所屬衛所統率!”
王淵的兵力太少,不敢胡亂殺人,因爲一殺就是一片。
剝奪逃兵的戰利品,剝奪逃兵頭領的指揮權,這種懲罰算是比較合適的選擇。
天色已晚,王淵原地紮營休息,同時派遣數百騎兵,將戰報射進赤亭城內。殲滅四千吐魯番騎,陣斬火者馬黑麻,足夠赤亭城嚇得不敢動彈。
而且這個消息,多半會傳到小列禿,小列禿那邊也該出來燒殺搶掠了。
咱輪換着劫掠,不讓吐魯番休息,就看滿速兒如何應付。
滿速兒嘛,當然是氣炸了,吐魯番貴族們也炸了。
這種內政混亂的戰爭機器,順風順水時威風八面,一旦出現挫折,首先暴露的便是內部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