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二年進士鄭自璧,已經加入物理學派十三年,此人歷史上是個大噴子,這次終於也玩了一票大的。
他以右僉都御史的身份,被王淵調去巡查四川地方鹽務。
四川鹽運司被查出窩案,鹽運司官員串通富商,將四川井鹽大量私賣,以走私形式賣給播州土司楊氏,楊氏再把私鹽賣給茶馬商人運去貴州。
案件細節讓人頭皮發麻,四川都司、按察司也牽扯其中,播州楊氏土司更是不好惹,而從中牽線者居然是楊廷和的族人。如果追及貴州,貴州部分土司也捲進去,茶馬商人同樣不便處理,稍微搞砸了就會影響戰馬供應。
鄭自璧可不管那麼許多,一口氣彈劾五十七個官員,順便彈劾首輔楊廷和縱容族人走私。
一個老頭跑到京城,哭聲哀求道:“介夫,那鄭自璧仗着王淵權勢,完全不把楊家放在眼裡,你可不能不管啊!”
“你們糊塗!”楊廷和氣得想打人。
偏偏還打不得,眼前這老頭叫楊暉,雖然只有五十多歲,論輩分卻是楊廷和的族叔。
這次的進士榜,本來就讓楊廷和感到糟心,家人又莫名其妙被查出販賣私鹽,這是想把他老人家給活活氣死嗎?
王淵頒佈的新鹽法有漏洞,以楊家在四川的威望,完全可以指派心腹申請官鹽店執照,安安穩穩合法販賣官鹽。可楊氏族人卻還不滿足,藉着楊廷和的官威,勾結四川鹽運司官員,弄來大量官鹽當私鹽賣。
這種做法,不僅可以偷稅,還能繼續買空賣空。楊家根本不需要接觸實物,在打通關節之後,直接讓運商去鹽運司提貨,從中賺取大筆的差價。
更讓楊廷和無語的是,王淵派去的御史,都已經查出問題了,族人還敢自作主張,勾結四川按察司把案子強行壓住。
壓尼瑪啊,王二郎想要做事,中央三法司都壓不住!
楊暉說道:“這姓鄭的不曉事,都讓他抓了一批嘍囉,還讓他收繳一些車船,咱們給足面子讓他撈政績,他居然還死揪着不放。我離開四川之前,他說服四川巡撫,竟然把蜀王府給圍了。蜀王讓我來京城……”
“慢着,”楊廷和驚道,“蜀王也牽扯其中?”
楊暉說道:“肯定有蜀王的份啊,不止蜀王有份,四川都司、四川各衛所都有份。”
“我……你……噗!”
楊廷和一口氣提不上來,直接吐血昏迷,好歹沒被當場氣死。
楊宅上下驚慌失措,請來醫生一陣搶救,楊廷和終於悠悠醒來,他指着自己的族叔說:“此事按律法處置,不得再阻撓辦案,務必要跟蜀王撇清關係!”
楊廷和真的想死,搗鼓私鹽也就罷了,居然還牽扯到藩王、土司和衛所。
若王淵抓着把柄不放,勾結藩王,勾結軍隊,勾結土司,這三大罪名壓下來,楊廷和臉皮再厚也得自劾辭官。
楊暉也慌了神,問道:“怎麼個按律法處置?”
楊廷和說:“他們要抓誰,都任他們去,反正此事與楊家無關!”
楊暉說道:“姓鄭的把私鹽販子抓了一批,人贓並獲,楊家已經被供出來了。”
楊廷和仔細思考道:“巡撫無權繞過按察司,直接審理私鹽案件,他們手裡的供狀沒用。找一個楊家的旁支,讓他去按察司自首,這事就算揭過了。還有,把販私鹽的贓銀吐些出來,咬死了就是楊家的旁支犯事!”
《大明律》對於販賣私鹽,有很多法律漏洞可鑽。
楊家完全可以讓按察司扣着案件不審,派一個族人前去自首,自首者能夠免罪。就算事情鬧大了,只要不拒捕,也只杖一百,徒三年。有人罩着,一百仗是打不死的,三年徒刑也可以罰錢贖人。
吩咐完這些,楊廷和突然說:“不對,你都從四川到北京了,鄭自璧的彈劾奏章爲何還沒到?”
“沒彈劾嗎?”楊暉問,“是不是他惹不起楊家,就做做樣子而已。”
惹不起個屁,那混蛋先斬後奏,免得半路被人阻攔,想把事情辦成鐵案立功!
楊廷和掙扎着起來:“快拿筆墨來,我要寫奏章自劾請辭。”
鄭自璧是真的瘋了,此案最難處理的,不是牽扯到楊廷和,也不是牽扯到蜀王,而是四川官兵和播州土司有份。查得過深,稍不注意,就會釀成兵變,甚至導致播州土司叛亂。
這貨居然不跟王淵打招呼,就聯合四川巡撫查案,一點都不怕逼得土司造反。
四川巡撫王廷相,氣學四大家之一,今科二甲第一名進士的老師,同樣也他孃的是個瘋子,居然跟鄭自璧一起玩刺激的!
很快,王廷相、鄭自璧的彈劾奏章,終於送到北京,首輔、蜀王、播州楊氏被彈劾一個遍。
館選剛剛結束,今年的庶吉士還沒開始入學,播州土司楊相造反的軍情就傳來了。
內閣招兵部尚書至文淵閣,王淵也被叫去,緊急商討平亂事宜。
毛紀說:“先定是撫是打,若欲招撫,立即召回王子衡(王廷相),派一個老成之人做四川巡撫。若欲武力平定,王子衡也是知兵之人,讓他立即帶兵平叛!”
楊一清無語道:“私鹽一案,四川各衛所也捲進去了,恐怕四川官兵不服從王子衡調遣。”
“這個王子衡,真會惹事!”蔣冕怒道,“廣西叛亂去年剛平,西南數省兵馬疲憊,當地的糧草肯定不夠,如何能平定播州之亂?”
鄭自璧是王淵的學生,而且嚴格執行御史職責,不管捅出多大的簍子,王淵都必須幫他兜着。王淵笑道:“王子衡身爲四川巡撫,處理鹽務也屬分內之事,秉公執法又怎會有錯?蔣閣老此言差矣,王子衡無錯,錯的是那播州楊氏。”
楊一清說:“今日不論誰對誰錯,先商議如何平定播州之亂!”
王瓊說道:“邊打邊撫,相機行事。”
毛紀問道:“那四川巡撫該不該換人?若不換人,恐怕播州楊氏不肯接受招撫。”
兵部尚書王憲說:“讓潘希谷(潘鑑)去吧,他做過四川左佈政,也做過四川巡撫,跟播州楊氏還算比較熟悉。”
楊廷和終於開口:“潘希谷不知兵。”
王淵說道:“播州之亂,是王子衡搞出來的,自己挖坑自己埋,讓王子衡處理便可。”
“他處理得了?”毛紀反問。
王淵解釋說:“王子衡與整庵先生(羅欽順),並稱當世氣學大家。整庵先生,對王子衡推崇備至,評價王子衡頗有權謀。他既然不怕逼反播州土司,心裡自然早有計較。我估計吧,朝廷的軍令還沒到,播州之亂就已經平了。咱們該商量的,是對播州息事寧人,還是趁機分治播州,把播州的一部分土地劃歸貴州,以此避免播州楊氏再次叛亂。”
蔣冕冷笑:“王尚書,播州之亂還沒平呢,你就想着平定之後的事了。”
王淵反問:“廟堂不該謀遠嗎?”
“再謀遠,也不是你這種謀法!”蔣冕氣道。
楊廷和拍板說:“好了,就按王尚書所言,讓王子衡自己去平亂。”
因爲四川私鹽案,楊廷和頭頂懸着一口大鍋,生怕隨時會掉下來,迫不及待想甩給王淵。
這場叛亂非常扯淡,兵部命令剛到湖廣,播州之亂就已經結束。
四川巡撫王廷相,不費一兵一卒,就砍了播州土司楊相的腦袋。並且,王廷相上疏朝廷,請求分割播州,將黃平、甕水(甕安)、餘慶三宣撫司,全部劃歸貴州平越司管轄,昇平越司爲平越軍民府。
跟王淵所說一模一樣,天底下哪有那麼多料事如神?
王廷相的彈劾奏章進京時,還給王淵寫了一封私信,把自己的謀劃全部說得清清楚楚。
播州土司楊相很倒黴,腦袋莫名其妙就沒了,猜猜他是被誰殺的?
自家老婆(楊應龍的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