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也許是前一晚沒睡好,也許是萊德太太的事,也許是麗薩情緒不佳,也許就是這些緣由加到一起,令我感到不暢快。總之晚上我回到自己的房間,身體就跟灌了鉛一樣,說不出的沉重。
睡一覺就會好的,我這樣想。
我把自己埋進被窩裡,蜷成一個球,閉上眼睛告訴自己什麼都不要想,好好休息,一切都會過去。就這樣,迷迷糊糊便真睡了過去。
“咳咳!”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輾轉從睡夢中醒來。想側個身,卻發現身體的每個關節都在痛。嗓子眼裡猶如火燒一般,渾身還冷得厲害,把被子卷的緊緊地也無濟於事。
“咳咳,”我擡手摸了摸額頭,忍不住嗆出聲,“好燙,難道感冒了?”
這個季節感冒,未免太過詭異。我晃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起身去倒水。不想沒走幾步,雙腳發軟一個趔跌就要往牆上撞去。好在及時扶住一旁的櫃子,這纔沒遭殃。
我怎麼了?沒等細想,胸口驀地襲來一陣劇痛,一股子腥甜味就直往嗓子眼衝上來,忍也忍不住:“咳咳!”
口腔裡充斥着濃重的鐵鏽味,徹底把我嚇蒙了。還來不及出聲,胸口就開始發緊,彷彿無處不在的空氣一下子離我遠去,呼吸變得艱難起來。
完了。好不容易踉蹌到牀邊,才猛然意識到:我被感染了?!
我慌亂的撩起袖子,月光下胳膊上所謂蚊子咬的紅疙瘩已經變成了紫紺色,周圍紅腫處一按便凹陷一塊——是鼠蚤!
上天果然喜歡捉弄,你越緊張什麼,他就越要剝奪什麼。比如現在,他剝奪了我活的權利,也剝奪了我和老媽團聚的權利。
原來是註定的,即便再小心防範,該來的還是躲不掉。我徒然想到昨夜夢裡那隻碩大的灰鼠,它滴溜溜的眼睛看着我,露出詭異的笑。
“呵呵,”我把頭埋進被窩裡,忍不住想笑,“那個不是夢,我真的回不去了。”
我即將死在這裡了。和萊德太太一樣,被擡出去,變成一堆塵土,無處可尋。
想到自己死後的尊容,我忍不住打顫:爲什麼是我,我不想死!
心灰意冷的躺了一會,我用盡全力吸了一口氣,撐着牀站起來,想着死也不能死在這裡。麗薩是個好人,我不能連累她。只是現在這個樣子,連句道別都沒機會說了。
“但願她不會怪我擅自離開。”我苦笑一聲,順手裹了一條毯子,踉蹌着出了門。
【2】
深夜裡,大街上靜的可怕,我只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和磕磕撞撞的腳步聲。
我一邊走一邊想着去處,直到穿過巷子沿河走出去老遠,我才發現自己真的很不靠譜。到這裡近一個月,認識的路屈指可數。除了布丁巷,我竟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可去。
“狼狽。”我停下來,看着河裡的倒影,忍不住嘲諷,“既然什麼都不在行,你跑這裡來做什麼?”
“呆家裡多好,至少老媽不會嫌棄你。”
“咳咳,現在遭罪了吧?”我裹緊毯子,雙腳凍得瑟瑟發抖,“晚了••••••”
望着被月光照得瑩瑩發亮的河面自說自話,心裡頭反倒漸漸平靜下來。是啊,誰最後沒個一死,何況有我這離奇境遇的,全世界也尋不出第二個吧?
興許運氣好,我只是做了一個夢也難說。等鬧鐘一響,老媽就該來揪我耳朵:懶蟲,快起牀啦!
我一面打着哆嗦,想着不可能的可能,一面不得不面對現實,沿着河繼續往前走去。
“不知道幾百年後的人看到這條河,會變成什麼樣?”腦海中浮現家附近的那條河,也是這樣寬,發出這樣粼粼的波光,“反正我是沒機會看到了。”
等等,我徒然頓住。
河,那條河!我不就是被撞到河裡,才穿越過來的麼?既然可以從河裡過來,爲什麼不能再從河裡回去?
反正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好怕的,等着是死,跳下去是死,既然橫豎都是死,何不放手一搏?
好歹成功了,我也可以死在有老媽的世界裡••••••
打定主意,我取下毛毯站到石階上,擡頭望了一眼朦朧的月牙,緩緩閉上眼睛:回家了。
“噗通。“一聲,我感到水花被高高濺起。
在掉進河裡的一刻,心裡沒有上次那樣恐慌。儘管口鼻中不斷有水嗆進來很不好受,我卻不願意多做掙扎。對我而言,除了快點見證結果,什麼都不重要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胸腔好似要炸了,撕裂一般的疼。意識卻不肯模糊下去,我仍然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哪裡,做什麼。果然還是回不去嗎?我絕望的閉上眼睛,等待死神最後的降臨。
就在這時,耳邊突然“嗖”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極快的與我擦肩而過。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覺身體一輕,我就被溼噠噠從水裡撈了出來。
“咳咳,”我沒站穩摔在地上,一陣猛咳,嗓子火辣辣的疼,“誰?”
“嗯哼,”一個戲謔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真是沒禮貌的孩子。”
聽對方這麼說,我頗爲光火:“有禮貌怎樣,沒禮貌怎樣,我請您多管閒事了麼?”
是啊,好心救我如何,結果沒什麼兩樣。
“那不妨和我談談,你爲何想不開,”那人彷彿聽不懂我的意思,繼續笑問,“膽小的姑娘。”
“你是誰,我憑什麼••••••”說到這裡,我噤聲:膽小的姑娘?
是他,那個惡魔!
【3】
“這次,你又想幹什麼?”即便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着罷工,我還是強撐着擡起頭,不甘示弱的看向此刻站在我面前衣冠楚楚的男人。
“兇巴巴的姑娘還真是不討人喜歡。”他伸出手,把我像一件衣服一樣從地上拎起來,“我說來還東西,你信麼?”
“東西?”想到上一次莫名其妙丟失的初吻,我不禁面上一熱,後退幾步,問,“什麼東西?”
“上次問你借的,現在來還了。”
男人湊得很近,我看着他深邃的雙眸,不知怎麼的眼皮就漸漸不聽使喚起來,沉沉的往下壓。他一邊說手指一邊拂過我的脖頸,冰涼的觸感非但沒讓我清醒過來,意識反倒愈發飄忽。
“對不起,我不記得有借過你什麼。”說完我又一次唾棄自己:在河裡的時候挺精神,怎麼現在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哦,那可麻煩了。”男人說着竟一把將我扛到肩上,“如果我堅持要還的話。”
“放我下••••••”我擺擺手,只是還沒說完就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等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被安置在了一間廢棄的教堂裡。
“咳咳!”從窗戶吹進來的風讓我一陣戰慄,縮了縮脖子,有些後悔沒帶上毛毯。
我爬起來,扶着牆走到窗邊。外面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碧綠的葉子將陽光遮擋住,只留下一些斑駁的光點落到教堂外的空地上。不遠處,是一方澄藍的湖泊,慵懶的泛着水波,好似一塊高貴的祖母綠被人鑲嵌在大地上。
“我還活着。”望着正值傍晚的天空,我不禁有些出神:好端端的消失了一天,也不知道麗薩怎麼樣了,會不會又在找我。不過,也許很快就會忘了我,一直找不到的話。
想到自己可能就過不了今晚了,我多麼希望時間可以慢一點,再慢一點。
和昨晚相比,此刻用殘燭將盡來形容,再貼切不過了。我看着悉數發紺的指甲蓋和佈滿紫淤的手臂,苦笑一聲,滑坐到地上:“呵呵,這副德行要去參加萬聖節,一定秒殺全場。”
“萬聖節?”不等擡頭,就從屋頂落下一人,穩穩站在我面前,“考慮帶個玩伴麼?”
“你!”我愣神,這個神出鬼沒的男人,和前兩次在暗處粗略看到的感覺全然不同。即便早先就覺長得不賴,可第一次在明亮處見到,還是有些錯愕:
淺棕色的長髮被紮成一個馬尾束在腦後,隨性中偏偏又透着那麼一股子難以掩蓋的貴族氣息。光潔的額頭下,一雙眸子彷彿取自窗外湖泊的水,深邃湛藍,稍不小心就可能跌進去。而堅挺的鼻樑和微微抿起的薄脣,又顯得有幾分玩世不恭。
“你用什麼牌子的洗面奶?”看着他如同被篩子篩選過的月光一樣細的皮膚,半晌我就說出這麼一句。
末了,險些抽自己一嘴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