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下午,我把麪包送到麗薩指定的幾戶人家後,就又回店裡烤了幾個新鮮的,好給凱特帶去。
等一切都忙活完,時間差不多都到六點了,我匆匆和麗薩道別,就出了門。
一路上,大街小巷都充斥着陰冷潮溼的味道。瘟疫的到來,讓這個原本活力的城市顯得死寂沉沉,人人自危。
我低着頭,走得很快,特別是經過畫了紅色十字架的房子,幾乎是掩住面跑過去的。
“白藺,你來了!”凱特看到我很高興,跑上來迎接,“我以爲你今天不會想見我了呢。”
“怎麼會,你這個滿腦子怪念頭的小東西。”我摸摸他的頭,安慰道,“只是今天特別忙,忙得我暈頭轉向,簡直快累死了。”
“你可不能死,我不答應。”凱特沒聽出我話裡的玩笑,表情很嚴肅,“你是個好人!”
“好,那我就做個老妖怪,一直陪着你。”我扮了個鬼臉嚇唬他,就從籃子裡拿出麪包,“快吃吧,餓壞了可不負責。”
“嗯,白藺是最好的。”聽我這麼說,凱特這才嘴角一咧笑了出來。
他從我手裡接過麪包,拉我到草鋪上坐下,兩個人像往常一樣邊吃邊聊起天來。
“昨天大家都被你嚇壞了,當時簡姆斯先生抱着你回來,我還以爲,”凱特家沒有杯子和水,我讓他慢點吃,“以爲••••••”
“以爲我掛了?”我也拿了一個麪包,慢慢嚼着。看他以爲了半天說不出來,好心的接上去。
“掛了是什麼意思,把人吊起來麼?”
“噗!”我差點沒一口噴出來,“你猜得一點也沒錯,就是吊起來的意思。”
老天,原諒我吧。我不是故意打趣他,而是一說到死亡的話題,他又會讓我變成一個謊話精。
“這一準又是你們東方人的新鮮話。”好吧,我徹底誤導他了。也怪我經常拿成語和繞口令在嘴上佔凱特的便宜,改哪天我得好好向他認個錯。
“不過簡姆斯先生說你不大對勁,他說你失血過多,可你明明毫髮無損不是麼?”
“失血過多,”我心頭一跳,“他打哪兒看出來的?”
“簡姆斯先生沒有說,他只是搖搖頭,眉毛皺的都快成擰乾的毛巾了。不過你知道,他不明白的事情,我就更不明白了。”
是啊,若真要在毫髮無損的情況下去判斷一個人失血過多,想來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得啦,不要再想了。”我又遞給凱特一個麪包,岔開話題,“多吃些麪包纔是正經事。”
但心裡不免嘀咕:簡姆斯是不是知道點什麼,關於吸血鬼?
【2】
就這樣,我一邊心不在焉的啃着麪包,一邊聽凱特說些有的沒的,竟忘了時間。等到想起要回去,窗外天色已經全暗下來了,只能隱約見一些樓房的輪廓和遠處鐘樓的尖頂。
“好啦,填飽肚子你就該乖乖睡上一覺。”我站起身整了整衣角,回頭對凱特說,“天都黑了,我該回去了。”
“天黑了。”凱特也站起來,指着窗外。
“沒錯,想想是誰的功勞,教我得摸黑回去。”我伸手就給了凱特一個爆慄,“以後記得要好好補償我。”
當然要補償這樣的話,只是個玩笑。我對凱特的關心,完全處於本能。
“嗯!要不了多久,等我長這麼高,就能一千倍的補償你!”
沒想到話落,凱特就極快的答應。邊說還邊拿手比劃了一個高度,真切之意溢於言表。
“呵呵,等待這一天的到來。”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快走幾步揮揮手,“不過現在我得說再見了。”
我回過身,看着前面黝黑的巷口,心裡不禁有些忐忑。想到這裡距麪包鋪還有段路要走,我只覺得背後一陣涼颼颼的,彷彿暗處正有一雙眼睛伺機窺探。或許是前一晚的遭遇落下了後遺症,導致現在畏首畏尾,我多少感到沮喪。
“白藺,”凱特在身後輕輕喊了一句,伸手拉住我,“你不必一定要回去。”
晦暗裡,他的眼睛忽閃忽閃的,不難看出其中的擔憂。
原來有後遺症的,不單是我一個人。
“你可以在這裡呆一晚上,明天早上回去也來得及,我想麗薩是不會介意的。”凱特看我猶豫,又繼續說,“你要回去,萬一••••••”
“你這粘滿面包屑的烏鴉嘴,又要說什麼咒我?”沒等凱特說完,我假裝伸手要扯他的臉,“當心我把你丟進河裡餵魚去。”
“不怕,我划水好着呢!”
“嗯哼?那我現在就把你丟河裡去。”我抓住凱特,順勢撓起他的胳肢窩,呵癢癢。
“啊哈哈,求你了,放了我吧。”
看凱特笑的上氣不接下氣,我這才罷手。
他好不容易翻過身來,也不忘了之前的問題:“你還走麼?”
“走什麼,要走也先得把你這壞東西丟進河裡。”我知道,凱特想我留下來,一方面是怕我在路上會有什麼意外,另一方面,想來他也是過怕了一個人的夜晚。
話說回來,失去了唯一的親人,被無所依靠的丟棄在這世上,即便凱特表現的再堅強,他終究只是一個孩子。
“噢,太好了!”凱特跳起來,猛的撲進我懷裡。
正當我來不及招架,擔心摔到地上時,他的聲音卻徒然輕了下來,像是睡着了一般,湊近我的耳邊:“小藺兒,你是一個好人。”
他細瘦的手臂輕輕的環在我的脖子上,下巴枕着我的肩窩:“上帝會保佑你的。”
不知爲何,我的喉嚨有些哽咽。要說些什麼,想了想,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小鬼。”我吸了吸鼻子,擡起手回抱凱特,“沒大沒小的,你難道不考慮叫我一聲姐姐?”
“沒門。”他低低的,倔強的回答我。
“哈哈。”相視對望一眼,片刻,卻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後來兩人靠着牆,藉着月光,又說了好一會話。從街角小巷的趣聞,到彼此嚮往的生活,無一不談。最後說累了,纔將毛毯一裹,互道晚安,各自睡去。
【3】
“藺兒,快回家。”
迷糊中,聽見有人在急切的低喚。我翻了個身,繼續睡去。
“孩子,你忍心丟下媽媽?”聲音還在,透着一絲哽咽,“快回來。”
呵呵,朦朧中我差點笑出聲。我怎麼可能丟下老媽!她辛苦將我拉扯大,不就是將所有生活的希望都寄託在了我身上麼。我丟下誰,都不會丟下老媽的。
“爲什麼不回來?”漸漸地,聲音變得清晰起來,幾乎貼到我的耳朵邊,“你從小就貪玩,但這一次聽媽媽的話,快回家••••••”
這下子,我完全清醒了,一個激靈坐起來,瞪大眼睛看着陷入一片漆黑的房間。
“誰在說話?”我把聲音壓到喉嚨裡,低問。
死一般的寂靜。
我豎起耳朵盯着暗處又坐了一會,生怕放過一星半點可疑的跡象。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除了身旁凱特偶爾發出的鼾聲,是什麼也沒有。
“難道說,我睡迷糊了?”這樣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過,我拍着腦門覺得自己是過於緊張,躺下打算繼續睡覺。
“藺兒,趕緊離開,你不屬於這裡!”這一句疾呼,在寂靜的四下裡猶如平地炸雷,我是聽得真真切切。就是老媽!
險些從牀上撲下來:“老媽,你在哪裡?”
我有些失控,胡亂揮着手,企圖觸碰到什麼,或者期盼能夠被一雙溫暖的手心拽住,可以讓連日驚弓之鳥的心得到安撫:孩子,別怕,媽媽在這裡。
可是,除了微涼的空氣,便再無其他。
“老媽,你在這裡對不對?”直到將整個房間都摸索遍,仍舊不見老媽的身影,我終於倚着牆角滑坐下來,“這一次,我真的沒有貪玩。”
我想回家,可是,回家的路又在哪裡?
“想回去麼?”正當我心灰意冷之際,耳邊卻再一次響起低語聲。
但顯然和前幾次不同。雖然同樣說得極輕,語調緩慢,但這次每個字眼都好似從冰窟窿裡撈上來的一般,冷的沒有溫度。
如果透過聲音可以看見表情,那麼說話的人一定是揚着嘴角,帶着輕蔑的笑,在看我徒勞掙扎。
“你又是誰?”我一個弓身坐起來,已經顧不上還在睡覺的凱特了,“有本事就出來,不要縮頭縮腳的!”
“這世界,”那人並不回答我,低迷的聲音兀自在耳邊迴響,冰冷徹骨,“有來,無回。”
不可能!
“我一定會回去!”我歇斯底里,試圖從氣勢上反駁這樣不中聽的鬼話。
“呵呵,你走不了的,走不了••••••”聲音從我耳邊拂過,繞了一圈盤旋到頭頂,漸漸微弱下來,直至消失在樑頂。
“別走,把話說清楚!”來不及多想,我猛地追出去。
不料才跑出幾步,腳上徒然踩到一團絨球般的軟物,我連忙擡腳退後。等凝神看清楚,卻驚出一身冷汗。
腳底下不知何時出現了許多灰黑的老鼠,密密麻麻擠了一地,發出尖細的“吱吱”聲,如潮水一般向我涌過來。
“見鬼!”我大叫,跳着腳往牀上逃去,“滾遠點!”
就在我手忙腳亂之際,一隻個頭肥碩的灰鼠“吱溜”一下躥了過來,順勢就撲到了我腳踝上。“不要咬我!”我來不及收腳,大喊一聲,心裡完全炸了毛。
然而,不知是昏暗裡眼花,還是錯覺,這灰鼠聽我這麼一喊,竟慢慢擡起頭。烏溜溜的一雙鼠眼一順不順的盯着我,末了嘴脣一歪露出兩顆慘白的板牙——它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