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高橋想把齊敏正送去憲兵隊的想法沒有如願以償,因爲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要比齒輪事件嚴重得多。齒輪可以再生產,但是戰俘逃走這樣的事情對高橋造成的惡劣影響是無法挽回的。

這天早上,各營房的人照例排隊點名,武目發現二號營房少了三個人,這是戰俘入營以來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武目感覺奇怪,他問馬爾茲少了的人到哪裡去了?

馬爾茲也懵住了,他在四十多人的隊伍裡掃視了一遍,發現威爾斯、特納和蓋瑞不見了。馬爾茲當即明白,最不該發生的事情發生了,這三個人出逃了。

馬爾茲告訴武目,他也不知道這三個人去了哪裡。

每天早上的起牀都是亂糟糟的,因爲從起牀號響起到集合只有十分鐘時間。這十分鐘的時間戰俘們要迅速穿好衣服,洗臉,上廁所。而那個時候的廁所人滿爲患,好多人都是因爲上廁所耽誤了時間而招致一頓毒打。

在這種亂糟糟的情況下,馬爾茲確實沒有注意到威爾斯三人不見了。就算馬爾茲注意到了,結果也是一樣的,因爲他無法說出這三個人的下落。現在,馬爾茲只有暗自祈禱,希望威爾斯三人能成功地逃走。

武目命人把馬爾茲關進禁閉室。馬爾茲是二號營房的負責人,出了這種事,他首當其衝。然後,武目便跑步到司令部,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戰俘出逃的事報告給高橋。

高橋聽完武目的報告後神情有些麻木,他對武目說:“這怎麼可能?”

因爲在高橋看來,鐵桶般的戰俘營只有鳥兒才能飛得出去,這三個沒有翅膀的戰俘是如何逃出去的呢?

武目回答不出。

看着一臉蠢態的武目,高橋心頭的怒火燃燒起來了。剛剛發生的齒輪事件已經讓他蒙受了恥辱,現在,又有戰俘從荷槍實彈的哨兵眼皮底下逃走,他該怎麼向井上塬司令官交待?他這個戰俘營司令官還要不要當下去?

高橋的怒火,就在這一刻熊熊燃燒起來了,他像看仇人一樣看着武目:“你這頭豬!還不趕快通知憲兵隊緊急搜捕!”

武目嚇得轉身就跑。

高橋喊住了武目:“還要查清楚他們是怎麼逃走的!”

現在,高橋不得不承認,他對戰俘根本不瞭解。還是井上塬司令官說得對,這些戰俘,他們的精神沒死,偶遇機會,他們就會把這種精神付諸於行動,包括齒輪事件,高橋對齊敏正的懷疑開始動搖了。

盛怒過後,高橋慢慢冷靜下來。他覺得這三名戰俘不會逃得太遠,整個東三省都是日本皇軍的天下,戰俘們人生地不熟,他們是逃不掉的。問題的嚴重性是事情本身,讓戰俘輕而易舉地逃走事先又毫無覺察,這真是一件太難堪太丟人的事情了。

武目帶領一個小隊的士兵對整個戰俘營院子進行了搜查。他們很快就找到了破綻,三名戰俘是從廁所的高牆上逃走的。

在廁所牆上,每隔幾十公分就有一顆鋼釘。這些鋼釘是扁的,長約四十公分,武目分析這種長度正好可以藏在鞋子裡帶出工廠。戰俘們離開工廠的時候也是要接受搜身檢查的,但是從來沒有檢查過他們的鞋子,這顯然是一種失誤。

鋼釘插進牆裡的那端,被打磨得尖尖的,彷彿一柄柄匕首。就是這些匕首搭起了一道梯子,三名戰俘通過這道簡單的梯子爬上約三米高的高牆,剪斷鐵絲網後逃之夭夭。

高橋看着手裡的鋼釘,他比武目想得要多,他對武目說:“爲了這次逃走,這些可惡的戰俘經過了長期的準備,他們早就想逃走了。這些鋼釘,他們要避開瀨川的眼睛一顆一顆地打磨出來,這顯然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可以肯定有其他戰俘幫了他們的忙,至少,有人知道他們逃走的事。”

武目說:“我已經把馬爾茲關起來了。”

高橋當即決定,馬上審問馬爾茲。

審訊室在院子西北角那個有狼狗圈的院子裡。十幾只狼狗看見馬爾茲立時狂吠不止,它們彷彿和馬爾茲有着血海深仇,瞪着血紅的眼睛,面目猙獰,如果沒有鐵絲網隔着,它們會毫不猶豫地把馬爾茲撕成碎片。

武目命令馬爾茲在狼狗圈前站立五分鐘,狼狗們撕破肝膽的吠叫讓馬爾茲的心一通狂跳。他知道武目在搞心理暗示,意味他很有可能被這些狼狗吃掉。

但是,更讓馬爾茲心驚的是審訊室裡的刑具。他從沒想到戰俘營裡還會有這麼一間刑具齊備的審訊室。屋子一角燃燒着火爐,火爐裡插着鐵釺子,不用看,就知道這些鐵釺此刻已經燒得比爐火還要紅。老虎凳和電椅子馬爾茲是認識的,房樑上懸掛的鎖鏈是用來吊人的,還有一些刑具馬爾茲認不得,但是他心裡清楚,走進這間審訊室,再想活着出去不太可能,在這樣的心理作用下,馬爾茲平靜了自己。不是他不怕死,他很想活下去,活着回到美國和妻兒團聚是他夢寐以求的事。但是,如果眼前只剩下一條死路,還去奢望活着,這樣的夢想根本就是多餘的。

馬爾茲想起妻子費爾南絲,一個有着意大利血統的善良女人,還有他們十歲的兒子奧利佛,他想在自己還能正常思維的情況下向他們告別,他在心裡說,我最親愛的人,請相信,我的靈魂會回到你們身邊。

武目很想親自審問馬爾茲。他恨透了馬爾茲,如果不是他,他就不會在司令部院子裡站12小時的崗,就不會高燒不退在牀上躺了好幾天,也不會遭到高橋長官的訓斥。他早就想找機會收拾馬爾茲了,今天,這機會來了。但是遺憾的是,他不會英語,而語言在這種時候的作用是多麼巨大啊。刑具只能讓人的皮肉吃苦,而語言能撕碎人的靈魂,能讓一個人徹底崩潰。所以,這樣的審問只能由高橋親自作主審官。

高橋來的時候,馬爾茲已經完全做好了準備。他的眼前一片空茫,什麼都沒有,整個世界在他心裡都變成空的。所以,當高橋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無動於衷,視敵手爲無物。

高橋倒剪雙手,一副很悠閒的樣子地屋子裡踱了幾步說:“這是我第一次走進這間屋子。說心裡話,我不太願意在這種地方和人說話,不管他是我的敵人還是我的朋友。我也不太願意使用屋子裡的任何東西,我喜歡簡單,很簡單地把事情處理好。我想,如果你願意配合,今天的事情會變得很簡單。”

馬爾茲靜待下文。

高橋繼續說道:“馬爾茲上校,這是我第一次稱呼你爲上校。在過去的日子裡,你曾經是一位英勇善戰的盟軍軍官。由於你的英勇善戰,在菲律賓戰場,多少優秀的日本士兵死在你的手下。你應該承認,對於日本皇軍,你是有罪的,對於日本國民,你也是有罪的,你讓他們失去了親人,你讓許多應該活着的人長眠於異國他鄉。但是你還活着,你活着的惟一意義就是補償你所犯下的罪過。”

馬爾茲真想哈哈大笑,高橋顛覆世界的能力真是太大了,大得荒唐無稽,大得讓人憤怒無言,他沒有理睬高橋。本來他想問問高橋,日本的這場侵略戰爭,造成的死亡恐怕已經超過了日本的總人口,這筆賬該怎麼算?日本人又該作怎樣的補償?

但是馬爾茲沉默着,在這樣的顛覆面前,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高橋好象有足夠的耐心等待馬爾茲開口,他找武目要了一枝煙,把煙點燃後一小口一小口地吸,吸到嘴裡就往外吐,他對武目說:“讓馬爾茲上校也吸一枝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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