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驚堂很少認真看杜溫柔的臉,以前偶爾瞧見過,也覺得她長相兇惡,眉目間滿是怨氣,並不討喜。
然而這會兒一瞧,他恍然覺得自己的記憶出了偏差。這女人不是極美,卻也還……看得過去。一雙眼睛水靈靈的,帶得整張臉都鮮活了起來,給人感覺挺舒服。
溫柔看夠了手裡的瓶子,小心翼翼地放回管家懷裡,擡頭正想說話,就對上蕭驚堂一雙滿是茫然的眼。
老實說,溫柔是個顏控,看見好看的人底線就容易變低。比如面前這位,要是他長得沒這麼好看,那就算他在對杜溫柔的事情上是沒有錯的,她也絕對不會給他什麼好臉色。
然而老天真是不公平,給了這人萬貫家財,還給了他這樣一副好皮囊,文可展扇作翩翩公子,武可上馬提刀做熱血男兒,放在哪裡都半點不違和。
“你在看什麼?”溫柔問。
回過神,蕭驚堂皺眉別開臉:“我問你看完了沒有。”
“看完了,瓶子還你。”溫柔滿不在乎地聳肩:“你納妾那天派輛馬車來接我就是,該行什麼禮數,也讓人提前知會我一聲。”
方纔還捂着心口一臉痛苦的人,現在卻這樣坦然地答應他要去喜堂了。蕭驚堂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頷首道:“明日我便讓人過來教你禮數,有貴客在,你若是出了差錯,沒有人會好過。”
“知道了。”打了個呵欠,溫柔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二少爺慢走,我也該去歇着了。”
蕭驚堂也是打算要走的,一聽這話,心裡反而不舒坦了,斜了她兩眼,不悅地問:“你白天都做什麼去了,這麼累?”
你管我?溫柔很想頂回去,然而想想還是忍着了,小聲道:“出去逛街不成嗎?”
“逛街?”蕭驚堂不信,然而不信也沒什麼辦法,他從來不在意這個人,也就沒讓人盯着她的動向,以至於現在想反脣相譏都沒啥把柄。
“罷了。”閉了閉眼,他擡腳便出門:“你好自爲之。”
說得跟她做了什麼壞事似的!溫柔撇嘴,雖然的確做的是不利於蕭家的事,但也是他先不仁自個兒纔不義的。都是爲了討生活,大家要相互理解嘛。
院子裡沒了響動,溫柔頓了頓,轉頭對疏芳道:“你去把門關上。”
疏芳頷首,乖巧地退了出去,只是關門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這個主子,似乎不喜歡跟她在一起。
溫柔已經一蹦一跳地到了書桌邊,磨了會兒墨,掰斷一根毛筆就開始畫圖。
裴方物的八仙過海都不能奪了蕭驚堂去年的彩,那今年那什麼百花圖的碗碟大概更沒戲。好歹如今也算是生意合夥人,她能幫就幫一把吧。
“二少爺。”
剛下馬車,門房就高興地迎了上來,低聲道:“裴家公子在花廳裡等您了。”
裴方物?微微抿脣,蕭驚堂點頭應了,跟着走進去看。
“您要的玻璃珠。”裴方物氣色不太好,倒也有生意人的樣子,微笑着讓人把盒子捧上去,蓋子打開,裡頭只有一顆。
“裴公子辛苦。”看了那珠子一眼,蕭驚堂笑了笑:“這東西倒是難尋,在下多方打聽,也未曾得知公子從何處採摘而來。”
“若是讓您知道了,哪裡還有裴某的生意做?”裴方物笑了笑,拱手道:“這珠子在下只有幸尋得八顆,聽聞二少爺有興趣,便親自登門送貨。敢問二少爺,剩下的珠子可全要了?”
蕭驚堂頷首:“你手裡加上這顆,一共六顆,可是九千兩?”
“明碼實價,童叟無欺。”裴方物笑了笑:“不過看在與蕭家也算有緣的份上,倒是可以少算兩百兩。”
“哦?”蕭驚堂擡了擡眼:“公子與我蕭家,除了上回那批有問題的陶瓷,還有別的什麼緣分?”
裴方物不卑不亢,微笑道:“這便要謝謝蕭家二少奶奶了,若不是尊夫人,在下身上的髒水也不知何時才能洗清。咱們縣太爺的大牢可是瓷實呢,關得人動彈不得。在下也就一直沒機會同二少爺解釋——那批有問題的陶瓷,在下查過了,是中間有人作梗,而二少爺這邊也不曾驗貨,照單全收。”
意思是說,就算他那邊有責任,蕭驚堂這邊也是有驗貨不嚴的問題。
輕笑一聲,蕭驚堂倒是不在意陶瓷的事了,擡眼便問:“公子與內人很熟?”
“萍水相逢,規矩之內,知己之交。”裴方物笑道:“怨不得二少爺生意做得如此之大,有個賢內助也是一件增益不少的事情。”
賢內助?蕭驚堂忍不住嗤笑出聲:“公子實在是過獎了。”
杜溫柔要是能算賢內助,那賢內助可就不是個褒義詞了。
裴方物目光復雜地看了他一眼,眼裡有略微的不滿,還有些慶幸。這種眼神怎麼說呢,就像是嘲笑他幸好先前不知道這玻璃珠這麼值錢,然後被他撿了大生意一般。
蕭驚堂有點不舒服,沉了臉沒再說話。裴方物轉身讓人將剩餘的玻璃珠盒子都拿出來,然後把賬單給了一旁的管家,便拱手道:“在下告辭。”
“嗯”了一聲,蕭驚堂坐在椅子上,目送他出門,然後垂眸沉思。
“裴記最近的勢頭也挺猛。”管家小聲道:“二少爺也實在該留意留意了。”
“你把裴記的相關消息拿來給我看看。”蕭驚堂道。
管家躬身退下,沒一會兒就拿了個冊子進來,恭敬地遞給他。
作爲商人,肯定是會了解同行的底細的。蕭家更是將這幸城附近大大小小的商販都記錄在冊,包括他們的店鋪標誌和家底,仔細一查都能查到。
裴家的標誌是個像同心結的銅錢,因着不止一家店鋪,也不止做一種生意,裴家的地盤或者東西上頭,都會刻上這個標誌。
仔細看了一會兒,蕭驚堂神色突然一僵。
他是個記性很好的人,如果沒記錯的話,幾天前他去別院,碰見杜溫柔說點了菜,有珍饈齋的丫鬟和馬車送她回來。
而那馬車垂着的簾子上頭,繡的似乎就是這種花紋,包括那丫鬟腰間的配飾,也是同心結似的銅錢,香木刻的。
珍饈齋,好個珍饈齋,這女人分明就是跟裴方物私會去了,還說是出去點菜?!
被玩弄的憤怒猛衝大腦,蕭驚堂“騰”地起身,想直接衝去別院找杜溫柔對峙。
然而,捉賊拿贓,捉姦也要在牀,就算他現在過去,杜溫柔也絕對不會承認,還會死皮賴臉地繼續留在蕭家。
深吸一口氣,蕭驚堂揉了揉額角,咬牙吩咐:“讓徐婆子連夜去別院,有什麼風吹草動,立馬派人回來告訴我。”
“是。”被他這模樣嚇了一跳,管家連忙找人吩咐下去。
但是走到半路,蕭管家頓了頓,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勁。
自家少爺竟然當真被二少奶奶氣着了?先前就算二少奶奶做得再過分,自家少爺生氣歸生氣,也是未曾當真動肝火的。今兒瞧着……倒是有些不同。
難不成二少奶奶當真出牆去了?
“啊嚏!”
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早上起來,溫柔連連打着噴嚏。
“主子可是病了?”疏芳微微皺眉:“今日還要出門嗎?”
“有急事要出去一趟。”吸吸鼻子,溫柔裹了外裳,讓她幫自個兒梳着頭髮:“蕭驚堂派來的人還在東面的廂房裡,你先拖着她,就說我病了在休息,有什麼規矩晚上再學。”
“是。”疏芳應了,替她挽好髮髻,插上兩根銀簪。
多餘的首飾都拿去換成銀子當本錢了,也沒剩什麼好首飾。疏芳正覺得有些不妥,自家主子就已經起身一溜煙地往後門跑了。
“她學得怎麼樣?”
蕭家大宅,蕭驚堂一邊用早膳一邊問。
管家低聲道:“聽聞是病了,還沒起身。”
一學規矩就生病?不悅地撇嘴,他還是優雅地用完早膳,然後帶着玻璃珠去見三公子。
“今日的天氣格外地好。”軒轅景心情不錯,一看見蕭驚堂,就更高興了:“去街上走走吧。”
“好。”蕭驚堂應了,隨意地將盒子放在旁邊的案几上,然後便陪着他往外走。
……
“要說繁華,幸城可不比京城差。”走在街道上,裴方物低聲同旁邊的溫柔道:“不過您做什麼來這條街?沒什麼店鋪,都是殺雞賣菜的,仔細髒了裙子。”
溫柔戴着個白紗斗笠,滿不在乎地道:“要的就是這種地方纔有高人,你幫我瞧瞧,哪兒有殺豬的?”
擡眼往遠處看了看,裴方物合了扇子:“那邊。”
幸城的菜市很熱鬧,賣肉的爲了證明新鮮,街道的死衚衕裡就是個殺豬場,殺了便出來賣,生意好得很。
街上人擠人的,裴方物本想幫身邊的人擋一擋人羣,誰知側頭一看,溫柔一點也不在意身份,伸手就扒拉着人羣往前擠,一直擠到一個人最多的正在殺豬的巷子口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