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之19

夢裡浮生之傾國

林鳳致素知殷螭喜歡心血來潮,然而心想去留都這種大事,一來羣臣必定勸阻不放,二來就算能夠成行,準備車駕也不是十天半月能完成。等一切妥當能夠起行,至少也得過完正月,自己未必沒有工夫從容着手幹一些事。誰知殷螭自稱的“奇兵突出”,果然大是讓人措手不及。說完話不出十日,連元宵佳節還沒來得及過,他已被強行帶上了御駕扈從的車乘,在冰天雪地之中南下而去。

原來殷螭自知惹不動清議,索性採取突襲戰術。自己悄悄準備已定,便忽如其來地丟下安排朝政的詔書,只帶了一支心腹羽林軍左衛便即撲往天津衛,向駐紮那兒的守備威武伯劉秉忠——卻是太后的另一親侄——借扈從,反過來再向京師知會。朝中大臣都還在休着年假,措不及防,急忙忙趕到的時候,已經被皇帝甩在背後。雖然也有不少鍥而不捨的大臣直追上來,跪諫請回,爭奈野馬已經放出,便收不回轡頭。殷螭反而從中挑選了幾名青壯年的高級重臣,命他們隨駕從行,共往留都。剩下的一些大臣只能空跪雪地,老淚縱橫:“不意武宗皇帝之事,復見於當代!”

若是林鳳致此刻精神健旺,一定又要狠狠譏刺幾句殷螭無人君之望。但他自從初五那夜被殷螭暴虐一場,身體難受了好幾天,又被他強行帶出在冰雪中行路,冒了風寒,登時發起燒來。所以也無力反抗爭辯,連與追來的大臣一道勸諫攔阻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昏沉沉躺在氈車裡由他帶着走。好在殷螭嘴上說着要跟他同臥同起、示天下人以嬖倖之名,看他病成這樣倒也沒有胃口——按他的說法是“良心好”——於是並不騷擾,給他獨自撥了氈車乘坐,還命隨行的御醫專門看護着。

林鳳致受刑之後的重傷方始養好,體質尚虛,患了外感病便分外纏綿難愈。等這一場病好得七七八八的時候,已到二月初,車駕都已到了山東境內。殷螭本來在京內就想走水路,結果因爲正月天寒,北方河流尚有冰凍,御舟無法航行。到了山東之後,終於春暖花開,於是在臨清舍駕登舟,沿運河順流而下。

這次御駕往幸留都南京,出京時火速飛忙,到途中就開始擺起皇帝出巡的派頭。各地駐守大員沿途覲見致餉,徵用民伕,大搖大擺沿河而下。直到三月才抵達瓜洲,進入石頭城。留都的文武百官早已得報,一齊朝服出城接駕,恭送到行宮之中。

這南京本是太祖開國時的定都所在,其後太宗才遷往北京,在南京仍然留下了全套的文武班子,所以稱作“留都”。這套文武班子體統與北京完全一樣,但既然皇帝不在,政權中心已移,那麼也就無非是一堆虛銜,管理不着什麼事務,因此是大好的養老與賦閒所在。在北京官場混不得志的,皇帝或當道閣臣看不順眼卻又無罪不能貶降的,常常被打發到這裡做官。於是南京官場與北京官場比較起來,就具有兩個特色:一是閒散,二是牢騷。

閒散倒也罷了,牢騷這點,卻委實是留都政治風氣的獨具優勢。因爲天高皇帝遠,所以說話反而更加肆無忌憚。於是南京文武百官雖無實權,論起清議來卻比北京更爲激進,乃至號稱國朝之清議所出——北京的清議多務實,南京的清議卻多尚虛,並且喜好多管閒事。比如京師鬧場妖書案,南京衆臣便遠迢迢地湊熱鬧去上書搭救林鳳致。其實林鳳致到底是忠是奸,是善是惡,南京官員倒未必十分放在心上。不過也正是因爲妖書案風波剛過,南京這邊還記得林鳳致這個名字,所以當聽說隨行大臣中竟然有這樣一位新鮮出爐的名人時,官員們也不由得小小騷動了一下,紛紛產生識荊之意。

所以殷螭的奇計,杜絕了林鳳致在京師趁機搗鬼的路子,卻又爲他在南京結交百官大開方便之門。雖然殷螭也防範了一下,命隨行衆臣都就近宿入行宮之內,又特意將林鳳致的房舍安排得離自己的寢宮最近,便於自己去駕臨,也讓他不便晚間出入,在外面廣交黨羽。但堂堂一位大臣,總不能公然拘禁不許外出,何況林鳳致的性子,也不是肯輕易被拘禁的,他如今名聲正好,真關住了難免惹出是非。殷螭心想好不容易擺脫了北京朝廷的清議,何苦又去招惹南京的清議?也就只命人盯緊林鳳致的行蹤,隨時回報,免得他在這陌生地方翻出浪花。因此林鳳致樂得天天早朝點個卯,退朝後便應酬交際去了。

他能迅速交際上一堆新朋友,除了自身名聲之外,與老同僚吳南齡的揄揚介紹也大有關係。林鳳致本來還想着殷螭在京中威脅過要尋吳南齡麻煩,到南京後要不要回避一下往來?結果殷螭的御駕才入行宮,諸臣散退的當口,他與隨行的京方大臣們方拜送起身,正待由行宮侍候的內官領去尋住所,吳南齡便已自南京羣臣中排衆而出追了過來,大笑:“鳴岐兄,久違久違!”

既然都在衆多官員之前老友重逢了,殷螭肯定會收到小報告,迴避什麼的便無意義。所以林鳳致索性坦然相認回禮,一開口首先爲萬言書申救之事道謝。吳南齡謙道:“那是道義所爲,當得什麼?倒是弟遷官不曾謝得舊日同僚之力,愧感!”林鳳致微笑道:“那是出自宸斷,我輩何有力哉。”兩人都是一笑,心照不宣。

他們原是舊日搭檔,雖然林鳳致叛出俞黨,又拒絕過孫萬年聯手之議,卻不妨礙平日互爲援手。比如林鳳致一見南京國子監祭酒出缺的候補人員中有吳南齡名字,便知道他有意謀這個職位,於是故意開口激得殷螭點中其名;而吳南齡一聞妖書案之出,便懂得如何在最好的時機予以聲援,遠遠一份萬言書就挑動北京太學生與舉子義憤而鬧——所以殷螭猜想的不錯,兩人確實大有串通,卻是多年來公務上練就的合拍默契,絕對無把柄行跡可拿。

吳南齡在南京這個安樂窩呆了兩年,顯然混得無比逍遙,整個人都發起福來,面團團更似一個富家翁。他爲人性格上溫文謙謹,交際中卻是長袖善舞,不然也不會在俞黨叛亂牽連之下還能獨保其位。如今來到留都做官,管束着一幫太學生們,說閒不閒,說忙不忙,倒是於官場各路交遊廣泛,人緣極好,拉着林鳳致稍一引介,立即呼朋喚友、應接不暇。

這等情況,不消說當晚殷螭就得報知曉了。因爲當天才入行宮,安排未定,一時沒空來找林鳳致,第二夜便含慍駕到問罪。林鳳致任他排揎,只是不理,聽他發了無數狠之後,纔不緊不慢地道:“今春會試之後便接殿試,陛下本當在京主持。如今遠出,京師舉子已不免失望;若在南京這邊又無故貶斥太學宗伯,臣怕愈發寒了天下讀書人之心。”殷螭大怒,將他所謂“讀書人”又痛罵了幾句。然而這話有理,無可駁回。何況發狠歸發狠,倘若當真無故貶降吳南齡,難保北京那面的“喝醋”流言不會又跟到南京來。殷螭總想打擊林鳳致的名聲,卻不肯辱沒自己的架子,於是只好再威脅幾句不許來往,膽敢弄鬼之類的話,這件事便作罷論。

他的威脅對林鳳致一向無甚效用,所以林鳳致白日間照樣與吳南齡一道拜訪衆官、廣交朋友。而殷螭這一路南下,因林鳳致被強行帶出京城,外感風寒甚重,高燒數日才退,自覺良心發作,居然直到登舟之後也收斂了色性不曾騷擾他。又兼出京匆忙沒帶別的嬖寵,竟自空了近兩個月的牀,委實忍得久了。從這夜臨幸起,便接連數日不肯放過。

雖然他不再像那夜粗暴,儘量溫柔軟款,但林鳳致自傷愈後一直體虛,被他折騰了好幾晚後,便弄得精神委靡。林鳳致還沒抱怨的時候,殷螭倒先不滿發作了一場,硬說林鳳致白天忙着勾搭新交,以至晚上心不在焉,甚至說出“你看我現下都只有你一個,你還敢三心二意?”這樣無聊的話來,林鳳致覺得他委實不可理喻,心道一來我交朋友哪有你這等齷齪之輩?二來誰攔阻你另找別人?三來我奉陪你已是勉強,你還管我心思在與不在!於是一時怒了,將以前那句狠毒評價又重新送他一回:“你是犯賤!”

上次這句話激得殷螭翻臉半月,這回卻罵得他發了半晌的呆。回過神來之後,居然什麼話也沒有說,徑直離開。第二天便傳詔南京教坊司,進奉江南出色戲班與優伶入宮聽用。

方今南戲傳奇流行,曲調聲腔以吳中爲最盛,可謂風靡天下;而優伶歌童,又以蘇揚兩地所出爲最佳。南京又是留都所在,東南繁會之所。皇帝這一下命,立即管絃齊進,妙人云集,一座行宮之內清歌繞響,麗容耀目。殷螭仔細挑選了幾個戲班留用,而他口味又與人不同,並特不愛男旦,專選清俊生角陪侍——到這時才覺頗是愜意,暗想江南風味,果然又與京師不同。此間明明大有至樂,自己怎麼前幾日全想不到,偏要去跟小林那個無趣的傢伙糾纏較真?所以,也難怪他又罵自己犯賤,果然是不一般地犯了賤啊!

然而風流天子這一流連聲色,南京這邊的百官便不免議論紛紛。南人風雅,不覺沉溺歌兒舞女、穠詞豔曲是什麼了不得的大罪,倒覺得頗有雅趣,並不需要拿這個來責備天子。然而這位皇帝明明宣稱是祭祖而來,卻不急於督促辦理祭祀大典,先忙着聲色自娛,似乎也頗有不合?衆臣憂疑之下,到底不服。結果殷螭一直怕招惹的南京清議,終於動彈,諫書便陸續一封封飛進了行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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