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正在去醫院的車上,火柴突然打我的手機,我接起來問她什麼事兒啊,結果她告訴我,林嵐**他大爺,我不是告兒你我要去查嗎,**,不查不知道,一查真奇妙,不是你和聞婧點兒背遇見流氓了,而是有人叫他們去辦了你們!他大爺的敢動我的妹妹們。我拿着電話有點兒搞不清狀況,覺得自己估計剛睡醒,沒弄懂這字句。我說,停,停,您老慢點兒說,誰們叫誰們辦了誰?我怎麼覺得主語賓語分不出來啊?
火柴在電話裡用一句話總結了我作爲小說家的智商,她說:說你丫是傻B我都爲傻B們覺得冤!一句話講到底,**他大爺的小茉莉叫一羣流氓堵了你和聞婧,你丫跑了聞婧着了道了!現在明白了嗎?**!
如果擱以前,我一定會告訴火柴,現在這年頭不流行直接說**,應該按照臺灣同胞的風行說法叫“what’sout!”可是現在我愣了,如同被打了的避雷針,電流刷刷刷從手機裡衝進我的耳朵然後迅速佔領我的全身,三秒鐘內我全面淪陷。因爲我完全傻了,跟腦死一個檔次。
火柴說你馬上到我家來,說完就把電話掛了。我拿着手機有點茫然。過了一會兒,我回過神來,我對開車的司機師傅說,師傅,您說,這***到底生活是連續劇還是連續劇就是生活啊?然後我看到那個司機的臉刷一下就白了,然後再刷一下就綠了,變色龍!
我叫司機換了方向,往火柴家開去。一路上我想了很多,想聞婧,想我,想我們以前在學校的生活。以前我總是覺得我們這幫子人很牛掰,從小就跟着父母在社會上混,見過風遇過雨,撞過雪崩遭過地震,我以爲我們已經看過了所有的世界,可是一個小茉莉突然讓我覺得自己特傻B。我突然有種感覺,我二十多年來一直活在一種自欺欺人的幻覺裡面,而同我一起在這個幻覺裡生活的還有顧小北聞婧微微火柴白松陸敘等等等等。我們在夢境裡橫衝直撞撒丫子滿世界奔走,永遠天不怕地不怕。可是突然間夢醒了,我看到了自己想象之外的東西。這就是生活。
想到這些,我相當沮喪。
我坐在火柴家的沙發上,手裡拿着杯水哧溜哧溜地喝着,我不敢說話,只是看着火柴跟個獅子似的在客廳裡搖頭晃腦地走來走去,我覺得把陸敘弄這兒來就好玩了,倆獅子。
火柴突然轉過來衝我一指,說,你說說,你說說這小茉莉怎麼這麼混啊,姚姍姍都沒這麼蛇蠍啊!因爲這麼點屁事兒居然下這麼狠的手,她大爺的!
火柴衝着我咆哮,一臉憤怒的火焰,就跟我就是小茉莉一樣,我都有點怕她突然衝過來掐死我。
我放下杯子,我說火柴你先別激動,你搞清楚了沒啊?別因爲你記恨別人就什麼事兒都往人家小茉莉身上撂。
說實話,我始終不怎麼願意相信這件事情是小茉莉做的,因爲白松當初跟我講小茉莉問他要一個五十塊的娃娃時候的樣子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裡面。我不願意相信這樣的女孩子會跟這樣惡毒的心機扯上關係。
火柴照我腦門上推了一下,她很疑惑地問我,你丫腦子沒燒壞吧?你到底是信誰啊?好,你不信是吧,沒關係,我們現在就去找小茉莉,我今天就要看看王八到底有幾隻腳!
說完火柴就把我拖出門了,走在樓梯的時候我在想,王八不是一直都是四隻腳嗎?
火柴把我塞進車裡,然後就撥了白松的電話。我聽到火柴問,白松,李茉莉現在在哪兒?然後火柴說,好,你們兩個在家裡等着,如果你老爺子或者老太太也跟家裡呆着其樂融融的話那我勸你讓他們出去溜達溜達,免得等會兒他們接受不了好萊塢的動作場面!
於是我明白了,小茉莉現在在白松家呢。
車開到白松住的小區門口被攔下來了,我明白,這種全是住着達官貴人的深宅大院當然是不能想進就進的。於是我下去,跟那個門衛說了我要找誰。我剛一開口,然後突然就發現了我爸的知名度居然比我都高,我覺得我在中國範圍呢也算小有點名氣的呀,偶爾寫點小文章那也是挺能打動人的,結果跟我爸比我是沒戲了。因爲那個門衛笑眯眯地跟小孫子似的對我說,喲,這不是某某某的女兒嗎?進去吧,進去,我幫你開門,你等着啊,馬上就好。不用說,這某某某就是我那偉大的爸爸的名字。聽得我站在原地有點鬱悶。我在想,以後我也要讓我的女兒這麼牛掰,誰見着她都得說,喲,這不是林嵐的女兒嗎?
白松家住得很奢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據我所知,這個小區裡所有的人都是錢多得權多得都必須深居簡出怕被人偷襲的主兒,每家都是電梯直接入戶的。我和火柴站在電梯裡,彼此沒說話,看着紅色的數字噌噌噌竄到了九樓停下來。
白松開門的時候臉色有點兒不對,他笑得很勉強,我望進去看到李茉莉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可是卻讓我覺得有點高傲,甚至是有點高貴的表情。這讓我覺得很錯覺。
四個人坐在那兒,心懷鬼胎,誰都不先說話。可是我發現火柴一直在用一種特別尖銳的目光盯着小茉莉,而李茉莉也很不卑不亢地面對着火柴。
過了五分鐘火柴突然站起來,她把手裡的包往沙發上一扔,指着小茉莉就說,你他媽還在這兒裝!你以爲這麼悶着我就不跟你計較了?當初沒看出來你這麼惡毒啊,要早知道,我他媽一見你就把你廢了。
李茉莉很平靜,她望着火柴說,你急什麼啊,跟個潑婦似的,我做了什麼讓你們這麼對我指手畫腳的?
我知道李茉莉的態度把火柴惹火了,火柴衝過去一甩手就是一大嘴巴,啪的一聲,我都驚得目瞪口呆的。我長這麼大還沒看過有人使這麼大勁兒抽人的,估計上次姚姍姍抽我都沒這麼來勁兒。李茉莉不再說話,她應該知道火柴的脾氣了,可是她依然用一種特別仇恨的目光看着火柴,我突然覺得這種目光很可怕。
火柴又掄圓了給了她一耳光,她說,有種你他媽再用這種眼神看我!
白松站起來了,他走到火柴旁邊,我知道白松有點生氣,不管是誰,哪怕關係再好的朋友,自己的女人被連着甩了兩個嘴巴,誰都不能不生氣。白松去拉火柴的手,他壓抑着火氣對火柴說,你夠了啊,沒完沒了了是不是,什麼事情不好說非要這麼着啊?
火柴一轉身一耳光衝白松抽過去,她說,滾你丫的!
白松一下子愣在那裡,我也愣了,可是我真沒見過這種場面,我本來想說點什麼,可是我現在才發現,本來我覺得我對文字已經駕馭得很好了,這個生活已經被我用文字描摹了多少遍了,可是現在我才發現,這個生活永遠是高高在上的統治者,永遠有無數我們從來沒見過的東西突兀地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所能做的,只是對它臣服。我眼睛有點脹,想流淚,可是我知道現在的場合是多麼地不適合矯情和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