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駛到了寧國府東角門,賈清率先跳下馬車,就有門口的兩個門子過來請安。
賈清隨手從身後下來的攜鸞那裡拿過一個錢袋,一人抓了一把給他們。
他二人連忙跪下謝賞。被賈清喚起來之後,面色略微有些複雜的看着賈清……
賈清見狀雖納悶,也不在意,不過兩個下人罷了,誰還打聽他們想什麼不成。
絕拒了賴升坐轎的主意,賈清帶頭就往府裡走去,他要好生逛逛這座他“覬覦”已久的豪門府邸。
卻不知他們一行走後,東角門的那兩個門子卻談起話來。
“嘿,別看二爺年紀小,做事自有一股大氣度。瞧瞧這,少說也有四百錢了。”
其中一人這麼說道,還把剛得的賞錢攤開給旁邊那人看。
另一人也道:“確實呢,我這裡也差不多有這麼多……
要我說呢,還是二爺人好!你看平時珍大爺和蓉少爺,出門進門連正眼都不帶瞧咱一眼的,更不用說給賞錢了。
他們的賞都給了房裡的小老婆丫鬟去了……”
“作死作死,這話也是你該說的!被人聽了去你還要不要命了?”
先前一人聞言制止道,然後還四下看了一眼,確定沒人才鬆了口氣。
然後卻又附和道:“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二爺待下人確實寬和,還沒聽說過有人在二爺那裡吃掛落呢。就是平日裡,待院子裡的人也極好,特別是二爺對房裡的那幾個小丫頭,更是好的沒話說。”
“對,這一點,倒是和西府裡的寶二爺一般無二呢,再看咱珍爺,活脫脫就是西邊赦老爺的做派,難怪老爺……”
說着他禁了口,又像是想起了點什麼,先是神秘兮兮的探頭四下看了看,然後轉過身來,小聲道:“你知道先前府裡鬧的沸沸揚揚的事吧,滋滋,那就是珍大爺的傑作,虧他還是做哥哥的呢,我呸!”
先前那人大驚失色,驚問道:“這是真的?你是如何知道的?”
“嘿嘿,代儒太爺府裡的門房張桂,那是我表兄!昨兒個我和他小聚的時候他告訴我的。
他說半個月前,珍大爺上門找過代儒太爺,說了些什麼他不知道,但之後代儒太爺就到族中各房攛掇,一起反對老爺呢!所以說,這事一定是珍大爺搗的鬼!”
“這……他怎麼敢?他爲的什麼?”
另一人冷笑一聲道:“還能爲了什麼,不過是見二爺愈來愈受老爺待見,聽說二爺讀書還相當厲害,他嫉妒了唄!”
“唉,真是想不到竟是這樣…噓,有人過來了。”
於是,寧國府裡這兩個明白人才停止了這場議論。
同一時間,知道賈清回府消息的兩府中人,大多都在談論這個話題。
賈清還不知道,他現在的心情相當不錯。穿過廊檐,進入儀門,順着抄手遊廊往望月軒而去。
寧國府內庭軒依舊!
佩鳳兩人自回院子去了,賴升也做其他事去了,他的身邊只跟着王順。
進了望月軒,見到了賈敬,談起了江南之行。縱然賈清努力想把語言說的平淡些,但是當知道賈清居然奪得了江南文會的詩魁,賈敬還是驚喜異常,連連誇讚賈清。
後來還是怕這樣賈清會驕傲,才止住了話頭,隨便問了些老宅的事,賈清都一一的回答了。
一切如常,只是,就在賈清要告退出去的時候,賈敬開口了,聲音沉重。
“回去你先去見過翠柳,你也長大了,當年的事也該讓你知道了……
只是,爲父希望,不管如何,你都要保持一顆赤子之心,就像你詩中所云的那般淡然!
你要相信,不管如何,爲父都不會拋棄你!”
賈清大奇,就要開口相詢,可是看着賈敬的眼神,賈清知道賈敬是不會說的,只得壓制下心中的疑惑,道了聲“孩兒知道了”,再躬身一禮,就出去了。
賈清帶着一肚子的疑問,慢慢往回走。
要說當年的事,雖說沒人敢跟他提起,但賈清早就從旁人的一些隻言片語中猜到了大概。
他的“娘”怕不是正常去世的吧!
難道賈敬是怕賈清知道這些陰暗的事情之後變得極端?
回到一品堂,想象中熱烈歡迎他的場景並沒有出現,整個院子靜悄悄的。
“她們真是太過分了!”
靠近青居,賈清就聽到佩鳳不忿的聲音。
“是啊,二爺知道了不定多難受呢,他的名字還是姨娘給他起的……”
這是攜鸞的聲音,然後又有其它聲音響起,有金兒的,還有其她幾個丫頭的,顯然她們都聚在屋裡呢。
賈清沉默了,沒有進屋,轉身到了西面。
西廂房裡,翠柳手放在腿上,壓着一塊半成衣的布料,低着頭,在想着什麼。
額爾,她輕輕一嘆,擡起頭就要繼續做針線活,卻一下子就看到了不知何時走進屋裡的賈清。
“少爺,你回來啦?”
聲音中透露着喜悅。
賈清笑着點頭,走向前,蹲下來,伏在翠柳腿邊道:“是的,我回來了。”
“走了那麼遠的路,渴了吧,我給你倒茶去……”
翠柳放下手中的針線,就要起身。
賈清道:“不用了,柳姨,我不渴。”
然後就一直看着她,眼神親近。
翠柳卻有點不安,用她依舊青蔥的玉指輕輕替賈清捋了捋耳邊的髮髻,道:“少爺這是怎麼了,這般看着我?”
賈清微微一笑,將翠柳的手抓在手裡,放在她的腿上,壓着,然後道:“我沒事,我想聽聽我孃的事……”
翠柳面色一變,扭捏道:“這個,小姐的事……你還是去問老爺吧。”
她本想如當年一般編造一個理由,可看着賈清認真、親近的眼神,她卻說不出口了。
少爺真的長大了呢!
“老爺叫我問柳姨來着。”賈清解釋道。
翠柳釋然,想必是最近府裡的風聲太重,老爺也不想再隱瞞賈清了。又礙於情面,不好解釋,所以才叫他來問她。
翠柳目光變得深邃,放佛陷入了回憶。
片刻之後,她緩緩的道出了當年的往事。
前面的一切和賈清猜測的差不離,直到……
“小姐死命的抓着我的手,嘴裡直把備好的木襟子都咬碎了也不吭一聲!
小姐她,她……
我看着小姐羊水都破了,還流了佷多血,我哭着勸說,只是小姐一意不聽。她是要一心保全少爺,她不敢讓你落到那個毒婦手中啊!”
翠柳已經泣不成聲了,被賈清壓着的手也拿了出來,抱着賈清的頭,淚水順着賈清的脖子往下流淌。
賈清也已是眼中噙淚,面色悲慼。
縱然,事先他告訴他自己,那個人只是這具身子的母親,和他關係不大……
但是,此時的他依舊心中充斥着一股憤懣,一股悲傷,一股感動。
他強撐着腦袋,問道:“後來呢?”
翠柳的臉上終於浮現了一抹笑容,只是立馬又隱去:
“後來,後來少爺就出來了,小姐甚至都沒來的及看少爺一眼,我也不敢多做停留,害怕時間長了不能發聲而傷到少爺,就急忙抱着少爺趁夜離開了。
卻沒想到,那一次,就是絕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