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院裡面,鶯兒收下架子上的衣服,看着牆外探進來的一枝桃花,輕輕嘆了口氣。
臻兒問道:“鶯兒姐姐,你幹什麼唉聲嘆氣呢?”
把衣服給臻兒拿着,鶯兒道:
“唉,這幾天,姑娘不是去看太太就是一個人在屋裡看書,連我們也不怎麼理。我數了一下,這三天,姑娘一共就給我說了十九句話。”
“呀,鶯兒姐姐,你還去數這個啊?可真有心。”
“以前姑娘還叫我陪她一起做個針線,下下棋什麼的。現在姑娘不理我,一天到晚也沒啥事,不就記得清楚了。”
“哦……”臻兒纔跟着寶釵不久,沒什麼看法。
“一天到晚沒啥事,你這麼閒嗎?要不要我給你派點差事?”
兩丫鬟被嚇了一跳,回頭才見到不知何時賈清走進了後院,連忙請安。
“二爺……”
“二爺好。”
賈清看過薛姨媽之後,便徑直往後院來找寶釵。對於他這麼自來熟的性子,薛姨媽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由着他。
拒絕了薛姨媽派人跟着,賈清輕車熟路的就到了這邊,剛好聽見兩個丫頭的話,便調笑道。
“姑娘在裡面看書呢,爺你進去看看吧。”
鶯兒哪裡有那些避諱,見賈清來了很高興,直接指出寶釵的去處。
賈清點點頭,道:“我剛纔說的是真的,你要是確實很閒,我就派一件差事給你。嗯,你過來。”
“怎麼了?”鶯兒走過來。
“手伸出來。”
鶯兒不解其意,還是乖乖伸出雙手來。
不得不說,這些從小在小姐身邊伺候的丫鬟,都生着一雙潔白蔥嫩的手,他身邊的丫鬟也是。
可是鶯兒的手卻要更好看一些。十個小手指頭勻勻稱稱的,粗細一致,長短有分。小拇指甲不像晴雯的那般長,只半寸,卻能剛好起到修飾雙手的作用。
總之整雙手看着就像是最好的畫師所畫的一般美麗。
潔白、纖細、蔥嫩。
賈清不自覺的拿起來放手心裡……
鶯兒一下子臉就紅了,又不好抽手,畢竟,賈清看起來並不像是在輕薄她,而是真的在研究什麼一樣。
半晌,還是臻兒道:“二爺你在看什麼呢?”
“啊……哦,沒什麼,你鶯兒姐姐的手生的很好看,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脂粉堆裡摸爬滾打多年,賈清早就練出一身金剛不壞神功。而且他深知,這種情形,只要自己不覺得什麼,這些丫鬟就拿他沒什麼辦法,臉上羞澀,說不定心裡還偷着樂呢!
他太瞭解這些小丫頭的心思了。比如,他一直覺得在覬覦他美色的銀碟丫頭。幸好他始終防備着,沒給她造次的機會……咳咳。
鬆開鶯兒的手,賈清道:“就是太瘦了點,兩隻手還不如我一隻手大。”
鶯兒一聽,臉更紅了。臻兒笑道:“瞧二爺說的,鶯兒姐姐是女孩子嘛,手要是比二爺的還大,那成什麼樣了,嘻嘻嘻。”
鶯兒抽回手藏在袖子裡,聞言啐道:“死丫頭,胡說什麼。”然後才羞然問賈清:“二爺剛纔說要給我派差事,是什麼?”
漬漬,小小丫頭,變臉竟也如此之快。不過賈清看了卻覺得很舒服。他就喜歡這樣乖巧的女孩子……當然,像晴雯那樣的也喜歡……
“這樣的,我看這春天來了,園子裡白花競豔,美不勝收。人都說你手巧,編的花籃很好看,我想叫你給我編幾個,放屋裡頭用,怎麼樣,可願意幫我這個忙?”
鶯兒想了想,道:“這個容易,只是,不知道二爺要花籃做什麼用?我好照着去弄。另外,這花籃有用草莖的,有用柳條的,也有用花插的,不知道二爺要哪一種?”
賈清撓撓頭:“我哪知道這些,你看着弄,只要好看就行。”
“好吧……不過也要等進了園子之後才行。”
“這個簡單,明天你們就會重新搬回園子裡了。”
……
看着賈清進屋了,鶯兒才問道:“臻兒,你說二爺最後一句話什麼意思?”
臻兒眼珠轉轉,笑說:“虧姐姐以前還說我笨,我看姐姐纔是真的笨。姑娘這些日子推說身上不舒服才待在家裡,可是姑娘的釵匲首飾等全部都還在蘅蕪苑裡,出來住只是暫時的,遲早要回園子裡。如今二爺一來,姑娘身上的病保管全好了,可不就得搬回去了?”
鶯兒聽怔了,怎麼也沒想到,平日裡看起來呆傻的小丫頭,居然還能有這麼“高深莫測”的見解。
“你,這些誰告訴你的?”
臻兒不答,反而看着鶯兒笑道:“看方纔二爺的樣子可是很喜歡姐姐喲,以後姑娘嫁過去了,姐姐做了姨娘,還望姐姐不要忘了我們,多多照應纔是呢,嘻嘻嘻。”
“呀,死丫頭,吃錯藥呢!看打!”
鶯兒大羞,追着臻兒便要打,嚇得臻兒抱着懷裡的衣服就跑,傳來咯咯咯的笑聲。
卻說賈清進了寶釵的屋子,裡面比之上次來的時候,就要素潔許多了。上次見到的那些紅色喜慶的物件也全部消失不見,整個屋子看起來雪洞一般。
賈清心中不免輕嘆。
有時候,寶釵懂事的讓人心疼。
顯然,雖然按理寶釵不需要爲賈敬守孝,但是,她卻已經以賈家婦的規矩要求自己了。
罩了一件銀灰色的外套,寶釵坐在窗下認真的看書。賈清走過去,書的封面寫着《天下水陸路程》。
“怎麼看這些書。”
賈清輕聲說,怕驚到寶釵。
寶釵擡頭,忙要起身,被賈清壓住肩頭,讓她坐着。
起兩次不動,她便依了,說道:“如今家裡的生意很多都虧損的厲害,我怕母親一個人打理不過來,就看看這些書,有事的時候也能幫忙出出主意,不至於一點也不懂。”
賈清坐她對面,道:“這些事不是該薛大哥去考慮的嗎?你以後要考慮的,是怎麼幫我打理好我們自家的生意。”
寶釵覺得和賈清交流好難。前面還好好的,突然一下子就變了頻道。
卻不妨礙她臉紅,扭捏了兩下,道:“我去給你倒杯茶。”
這次賈清沒阻止。
半會她倒了茶回來,顯見情緒收拾好了,悠悠道:“我哥哥是怎麼樣的,你也知道。前幾年還有二叔幫忙鎮着,可是如今二叔也去了,家裡就全靠母親撐着。
可是家裡那些奴才哪個不是在祖祖輩輩手裡留下來的,個個奸滑的很,我母親一個婦道人家哪裡好與他們詢根究底。縱然明知道他們手裡有貪墨虧空,也不好深究,他們也總是能扯出一大通理由出來,我們遠在京城,沒有證據也不好治他們的罪。
母親爲這些事早就傷了神,我要是再萬事不管不理論,豈不是沒有一點孝心。
我想着,勸母親將那些積留在手裡,又沒什麼效益,倒要每年貼補錢的產業折變了,只把那主要的,知根知底的產業留下。如此雖然一時虧了些,卻能夠祛除沉珂,往後也能更省心些。
只是家裡產業衆多,關係更是盤根錯雜。要是胡亂整改折變,未免牽扯出大的亂子,到時候手忙腳亂的。
我就想正好我也有空,慢慢着手去理清這些,好做到將來有的放矢,母親也輕鬆些。”
賈清靜靜的聽着,喝了一口茶。他已經發現,寶釵的小書桌上,堆放的不是像《天下水陸路程》這樣的雜學書籍,就是一些賬本手冊和名錄之類的。
顯然,這些日子,她主要就是在幹這些事去了。
寶釵說的他全聽的懂。簡單來說,就是薛家缺了有力的主事人,又有龐大的家業,亂像已生。她建議薛姨媽忍痛割除弊病,去蕪存菁,又擔心不通門道弄出岔子,所以就要先去學習,弄懂,以便最好的完成這件事。
賈清覺得自己無話可說了。
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而已。像她先前看的那本書,賈清知道,根本無聊至極,他都沒心思看,可是寶釵方纔分明看的認真。
這樣的女孩子,不娶便罷了。娶了,就不能辜負。
賈清再一次告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