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大明宮南書房,正慶帝看完一本奏摺,也不批覆直接扔到一邊,再看,眉頭一皺,繼續扔到一邊,如此幾次之後……
“啪……”
將摺子狠狠地摔到御案上,正慶帝罵道:“這羣言官,如今北方局勢一天比一天惡化,全國各地又不斷出現天災,朕忙着處理這些事都忙不過來。他們倒好,一天到晚就盯着兩位貴妃的父親,要不就是她們的兄弟,不是這個欺男霸女,就是那個貪污受賄,是不是這整個京城就只有他們賈家和吳家兩家了?
去,叫賈清滾進來,朕倒要問問,他們賈家是不是真的有這麼多屁事!”
“是”
戴權彎着腰答道,慢慢退出去。眼中已經帶笑了,他作爲替正慶帝掌管硃批的大太監,職責就是帶着小弟們把全國各地數之不盡的奏摺分類,哪些只需要送到內閣,哪些需要皇帝親自批覆,哪些需要內閣擬票之後再送給皇帝批覆……
所以,他對於奏摺內的內容其實比皇帝還要先知道。其他小事內閣自然可以做主,可是事涉兩位娘娘的奏摺內閣哪裡敢做主,當然是全部送到南書房了。
偏偏,這幾日也不知怎麼了,彈劾賈家與吳家的奏摺就像是堆山填海似的有人不斷送進來,大多數還都是些不痛不癢的事。
也難怪正慶帝不耐煩,連髒話都冒出來了。
“微臣參見陛下。”
不一會賈清就被叫進來,他身上穿着的是龍禁尉的制服,顯然今日他輪值。
“這些奏摺,你都看看吧!”
正慶帝大手一推,那參賈家的七八道摺子就被他推下御案,灑落一地。
雖然正慶帝態度十分不好,但賈清絲毫不介意,還笑嘻嘻撿起摺子看了起來。
只看了兩本賈清就不看了,擡頭對正慶帝道:“回稟陛下,不用看了,這些內容純屬子虛烏有。所言全部爲虛,分明上摺子的人居心叵測,構陷忠良,微臣建議,應該將他們通通抓起來治罪!”
“是麼…”正慶帝冷笑一聲,又將另外一推摺子推下來,道:“那上這些摺子的人呢?也應該全部抓起來治罪嗎?”
賈清無語,雖然能猜到新一批摺子的內容,他還是隻能夠小心翼翼的拿起來看看……
也是看了兩本,又擡起頭道:“微臣覺得,這些大人們言辭中肯,不像是空穴來風,微臣覺得,陛下不妨派人好好查一查……”
“啪”
“你好大膽!”正慶帝一拍案桌,走下來,照着賈清的肩頭就是一腳,可憐賈清被打了還只能馬上爬起來重新跪好。
只聽正慶帝怒聲道:“你們把朕當做傻子嗎?分明是你們兩家行蠅營狗苟之事,拿朝政大事做兒戲!好啊,朕確實要治罪,朕先就治你們兩家結黨營私,褻瀆朝綱之罪!”
“陛下英明!”
正慶帝氣樂了,連戴權也差異的看着賈清。
“你倒是說說,朕英明在何處?”
“陛下明鑑,一眼便看出那些彈劾微臣一家的摺子乃是吳家使人構陷,目的,自然便是爲了抹黑我們賈家,讓陛下對我們賈家有一個壞印象,從而危及微臣姐姐在宮裡的地位,此乃陛下英明所在。”
正慶帝眼睛一眯,道:“你倒是什麼都敢說!那你這算是承認,這些彈劾吳家的摺子是你們賈家暗中所爲了?”
“陛下說的對也不對……
這些摺子確實是一些與微臣一家關係較好的大人們上的,但是,微臣敢保證,他們絕對沒有胡亂構陷,所言都是有真憑實據的,因爲,那些罪證還是微臣派人去查來的……
陛下恕罪,不是微臣不知與同僚和睦相處,實在是,他們欺人太甚啊!微臣二叔那般忠厚老實的人,當了一輩子的官還是個小小五品,這好不容易得陛下青睞,讓他攬了一件大差事,眼見升官有望,可是那羣見不得人好的,卻在這時候暗中下陰招,陰謀算計我二叔,說他什麼貪污,什麼瀆職,簡直可惡至極。可憐我二叔那樣的一個謙謙君子,爲了此事,傷心的一個人躲在家裡抹淚……他都五十多歲的人了啊,微臣見了實在心裡不忍落。
但他是我二叔啊,微臣自然不能讓他任人欺負!雖然微臣深深地知道,憑陛下的聖明,肯定能明察秋毫,還我二叔一個清白……“
聽到這裡正慶帝心中微慚,當時有人彈劾賈政的時候,他可沒有什麼明鑑,而是慣性的去懷疑。只是礙於后妃的體面才並未發作。
賈清繼續道:”但是,耐不住小人狡詐,況且,朝中其他大人們未必有陛下這麼敏銳的眼光,所以,微臣纔想着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不過陛下放心,微臣可沒有他們那般沒品,憑空構陷,而是真真正正的明察暗訪,恰好就發現他們家不少作奸犯科的事,樁樁件件查有實證!
微臣本來想親自向陛下舉報,但又想微臣人微言輕,陛下未必肯信!但是怎知朝中居然有這麼多古道熱腸的大人,聽說此事之後,認爲向陛下舉報不法乃是他們的職責,所以才向陛下進言!
陛下,臣有罪,臣知道陛下日理萬機,不應該拿這些小事來煩陛下,但是,是他們先動手的啊!
如今既然已經被陛下看穿,爲了證明到底誰忠誰奸,微臣代表賈家,願意接受朝廷三司的調查,也懇請陛下不要偏袒,也派人調查吳家,到時候調查結果一出來,保證忠奸自明,也比微臣在這裡空口白牙的辯解強百倍。”
正慶帝大感意外:“你就這麼有自信,不怕三司查出實證來,到時候你們百年公府的名聲可就毀了?”
賈清惡狠狠的道:“沒辦法了,人家都欺負到頭上了,要是還龜縮着那不是擺明了任人欺負嗎?好在身正不怕影子斜,別的微臣不敢保證,微臣和我二叔是絕對不怕查的!”
賈清這副魚死網破的計策,讓正慶帝有些好笑道:“就算你和賈政是清白的,那你賈家其他子弟呢?”
賈清毫不介意道:“誰家還沒幾個不爭氣的玩意兒,真要有這樣的東西被朝廷查出來,陛下放心,微臣絕不袒護,那也算是爲微臣家除害了,還不怕傷及情面,微臣感謝朝廷還來不及呢!”
戴權此時適當的讚歎一句:“賈將軍如此高義,連老奴聽了也深感欽佩呢。”
正慶帝不屑道:“他呀,就是耍嘴皮子厲害。”
“嘿嘿,陛下,就不知道吳家有沒有這個膽量,也讓朝廷徹查一番呢?不是微臣咄咄逼人,既然他們主動挑事,微臣就敢賭上身家性命陪他們玩,反正,最後自有陛下聖裁,微臣也不怕不公平,就怕他們玩不起……”
賈清如此“義正辭嚴”的話,正慶帝聽了心中感想可想而知。他的心情由幾日前賈政被彈劾,對賈政的不滿,由這幾天兩方的扯皮變成不耐煩,由此,變成了現在天平朝着賈家傾斜。
這個世上,就沒有不怕被查的家族。這個道理,正慶帝也懂,賈清先是力證,最後更是不惜賭上兩家的身家性命也要和吳家來個魚死網破。這種自信,任誰也會被感染的。
“好了,你們兩家的事朕自有定奪,你也休得再唆使人上奏!當真混賬,如今朝廷內憂外患不斷,哪個有心情聽你們兩家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再不收斂,當心朕真的派人查抄你們兩家,切實的看看到底誰忠誰奸!”
“呃呃,是是,微臣明白……”賈清面上惶然,一副怕怕的模樣。
事實上也是,徹查和查抄可不是一個意思……
當然,賈清提出徹查也是篤定正慶帝不可能採納才說的。誰願意和一個小小的吳家魚死網破,他吳家還沒這個資格!
“好了,記住朕的話,滾下去吧!”
“遵命……”
看着賈清退出去,正慶帝想了想,又對戴權道:“你等會去吳家走一趟,傳朕旨意,讓吳天家閉門思過一個月!”
戴權一聽便明白正慶帝的意思。賈家這邊經過方纔的事,應該不會再有這樣的摺子
上來了,所以,讓吳天家閉門一個月,吳天家要是聰明,他應當能明白正慶帝的意思:
別再來煩朕了!
“皇上,那這些摺子?”
戴權一邊撿起地上的摺子,一邊詢問。
“全部留中不發便是。”
“是……”戴權把摺子放到旁邊的小几上,見正慶帝回座繼續批摺子,遲疑了一下道:“老奴有一句話,還請皇上解惑。這賈家和吳家鬥法,皇上爲何卻只罰吳家?”
正慶帝看了他一眼,隨意道:“皇后之位空懸多年,朝臣們也幾次三番請奏立後。如今後妃之中賈妃和吳妃位分最高,賈家和吳家相互攻訐也在意料之中。但朕如今哪裡有功夫去理這些,罰吳天家,只是讓他不要再生事。至於賈家,難道你看不出來,如今賈家主事的人就是賈清?剛纔朕提點過他,相信賈家這邊也就偃旗息鼓了。
再者,賈政在朝爲官多年,雖無建樹,但也無過。看在元妃的份上,朕也該給他升一升,只要他沒犯錯,朕自然不會罰他。
至於吳天家,哼,連官都不願意做的人,朕提都懶得提他!”
戴權瞭然,心道:人家哪裡是不願意做官,而是不願意做小官……
賈存周啊賈存周,看來你堅持在朝廷做了二十年墊底的官,也不算白費,至少在當今陛下眼中,是個勤勉可用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