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年中的最後一天了,阿肯一邊喝着涼水,一邊吹着冷風,靠在窗口坐下。他靜看着遠處閃亮的天地交接線,感到茫茫然的模糊。這種飄飄然的感覺不是最近纔有的,他越發感覺自己不僅在夢裡的痕跡越來越淡,甚至在現實中也時常無法感知到具象的東西。
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阿肯不予理會,因爲幾乎沒有人會來找阿肯,即使是來找他的也多半不會敲門,很顯然是來找洛亞的。
“阿肯,你去開下門吧,我剛剛不小心鎖上了。”廁所傳來洛亞的聲音。
“哦。”阿肯極不情願地走到門邊,推開門閂。
眼前出現的這個女人讓阿肯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亂:鵝蛋尖臉,銅鈴大眼,櫻桃小嘴,除了鼻子長得有些擰巴以外,總體還算是賞心悅目。她齊肩的烏髮後有一條淺淺的疤痕,手臂白皙但有些粗糙,小腿粗壯得有些誇張。
“麗芳?”阿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脫口而出。
這就是阿肯引以爲傲的女神陳麗芳嗎?這個女人並沒有傳說中那麼長相出衆,甚至可以說是長相平平,身材短小。從阿肯的說法加上上次阿肯去取照片時的態度看來,心地善良倒是值得一信的。
“方便進去嗎?”她的聲音有些喑啞,沒有想象中的溫柔可人。
阿肯看了看房內亂七八糟的牀位,有瞄了瞄廁所門,眺望了一下走廊,說道:“裡面亂,去外邊說吧。”
麗芳點點頭後就和阿肯並排走着。她的表情淡定從容,可謂喜怒不形於色。反倒是阿肯,突然變得喜氣洋洋,精力充沛,彷彿採摘了滿籃子的幸福之果。
他們走到一塊沒有人的地方,找了張石椅坐下來。阿肯微微一笑,搖動他那因爲服用藥物已經稀疏的頭髮,快樂地說道:“你怎麼來啦?”
“你住院一年了,看看你。”麗芳撥弄了一下自己的頭髮,仰着頭看了看阿肯。
“哦,我一切還好。”阿肯對自己的狼狽感到有些羞愧,心開始有些緊張,好一會兒才又問道:“你怎麼樣了?”
“我還不錯。”麗芳露出平靜的笑容,欣賞着遠處的花花草草。
“你那位還不錯吧?”阿肯支支吾吾地問道,心變得莫名地緊張,不知道是希望麗芳和丈夫過得好,還是不希望過得好。
“嗯。”麗芳的臉變得通紅,感到一股暖流從腳底涌上心頭。
陽光射在炭色的石椅上,朦朧地光線悄悄撫摸着麗芳和阿肯的臉頰,牽動着逝去的愛情和親情。
阿肯沉浸在柔和的日光裡,看着麗芳定定的出神,心想:眼前坐的這個人是真的嗎?她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她臉上的皺紋是衰老的象徵還是知性的標誌?她是不是還會毫無保留地愛一個人,還是會有所顧忌?她現在對阿肯的看法是怎樣的呢?
“小福怎麼樣了?”
“一切安好,就是快上大學了。”麗芳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有些難受,但很快又一如既往地露出笑臉。
阿肯感到有些愧怍,身爲父親,連孩子要上大學的事情都不知道;不過知道又能怎麼樣呢?阿肯不僅沒有任何能力幫他,自己還搞得病怏怏的。
他們繼續聊了一會兒便分別了。
阿肯回到房間裡,看見洛亞正在清洗廁所的門。
“喲,真是罕見吶,你是我認識的洛亞嗎?”阿肯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洛亞白了阿肯一眼,繼續用刷子清洗上面的污漬。
“您這又是準備幹什麼呀?”
“喝了點酒塗在上面了。”說完他用髒兮兮的刷子在阿肯面前比劃了一番。阿肯做出嘔吐的樣子,回到了自己的牀上,沉浸在和麗芳的短暫相會裡,美滋滋地享受着陽光。
“你爲什麼一直看着我?”洛亞突然問道。
阿肯循聲望去,發現是麗芳,嚇得趕緊從牀上跳起來。
“我們好像見過。”麗芳仔細地打量着洛亞,若有所思。
“阿姨,你搞錯了啦,我們怎麼可能見過,何況我纔回國不久。”
“我真的覺得我們見過。”麗芳執着地肯定自己見過洛亞。
阿肯緊張地推開麗芳,神色飄忽不定,問道:“你怎麼回來了?”
“我來取我的太陽傘,忘記帶了。”她一邊說一邊踮起腳尖越過阿肯的肩膀打量洛亞。
“別看了趕緊走吧。”兩人一直推推搡搡。
“你幹嘛?我看一下怎麼了,又不是你的東西。”麗芳有些不耐煩,直接越過阿肯去到洛亞面前,問道:“小夥子,你叫什麼名字啊?我肯定見過你。”
洛亞被這個年老色衰的大媽攪得有些無語,他沒有理會麗芳,繼續埋頭刷洗廁所門。
“誒,你聽得見我說話嗎?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呀?”麗芳繼續問道。
“哎呀,人家都說不認識你了,你幹嘛還纏着人家不放啊!”阿肯慌里慌張地把麗芳撤到一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些什麼。
麗芳猶豫了一下,再瞥了一眼洛亞,悻悻地離開了。
麗芳走後,洛亞突然問道:“那女人誰啊?”
“我前妻。”
“就是那個什麼,麗芳?”
“嗯。”阿肯點點頭,隨即又感到疑惑,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你不是經常跟別人吹牛皮嗎?我不想知道也知道了。”
“哦。”阿肯莫名地害怕洛亞再講下去。好在洛亞本身就是寡言少語的人,問了幾句便不再出聲了。
中午,門外又傳來“咚咚”的敲門聲,這次阿肯比誰都要積極地跑去開門。
眼前這個女人讓阿肯在這一年的最後一天第二次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亂:鵝蛋尖臉,丹鳳飛眼,櫻桃小嘴,鼻子高挺,十分攝魂。金色波浪卷搭在雪白肌膚的上面讓人垂涎欲滴,手臂白皙鮮嫩恍如新鮮出爐的奶漿,雙腿修長緊緻讓人難以自持。
阿肯見到這個女人,心裡像瞬間被雷擊穿似的驚恐。他默不作聲,恍若沒發生過這件事,轉身回到了自己的牀榻。
這個女人看見阿肯也感到十分恐慌,立即把頭埋了下去,阻斷和阿肯進一步的眼神交流。
“媽?你怎麼來了?”洛亞看見他媽媽問道。
“聽說你前幾天病得很厲害,我來看看你。”伊伊說這句話的時候不停地用餘光看阿肯,不過她根本不叫伊伊,叫甄心。
阿肯側着身子假裝望着窗外,心裡惴惴不安。他張開手臂做出伸懶腰的動作,打了個哈欠,佯裝睡着,時不時還發出囈語。
甄心有些放心了,繼續和洛亞說道:“小楓,我聽說你前幾天奶奶的忌日每天都犯病,現在感覺如何?好點了嗎?”
洛亞縮回被窩裡,說道:“好多了……不過你別打迷糊了,你知道我不是因爲…..算了。”
“這件事情已過去很久了,你還不能忘了嗎?”
“忘了?我怎麼忘?全家上下合起夥來騙我?”洛亞的表情突然顯得很激動。
“我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何況,你已經報仇了,識時務者爲俊傑。”
“你說完沒?說完趕緊離開,大字不識的女人道理還一套一套的。”洛亞沒好氣地回答道。
“我是你媽!有你這麼說話的嗎?”甄心被洛亞的話激怒了。
“你是我媽?那你有沒想過你是人家的兒媳婦?”洛亞不以爲然,冷漠地回擊。
甄心啞口無言,把東西留下後憤憤地離開了。
佯裝睡覺的阿肯感到莫名其妙,他想問個究竟,但是從洛亞嘴裡套話簡直比摘星星還難。他在牀上翻來覆去心煩意亂,卻又聽見那個熟悉的急促喘息聲:
洛亞的面龐顯出陰暗的色澤,蒼白的手死死地握住自己的脖頸,雙腿痛苦地蹬踢牀板,呼吸迫切而焦促,眼神暴起是紅色的血絲。他發出魔鬼般的大吼:“啊!啊!啊!”聲音一次比一次巨大而悲慘。
阿肯嚇得從牀上跳起,蹦到他的窗前,翻出他的藥,卻發現由於最近服用過量藥早就沒有了。他一邊衝出病房一邊回頭說道:“你等等你等等,我去叫醫生。”
洛亞拼了命地點頭,表情痛苦到彷彿即將西去。
良久,醫生護士推着急救車進來了,他們把抽搐的洛亞擡到另一張牀上,像逃難似地跑向了手術室。
阿肯在手術房前怔怔地一動不動,心裡第三次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亂:這背後究竟是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