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這麼做?”阿肯在電話裡打給洛亞。
“不是你教我的嗎?”洛亞冷笑着。
“我教你什麼了?”
“面對自己和現實。”
“你父母怎麼辦?”
“生活的怎麼辦不都是自己製造出來的嗎?”
“羅雅雯怎麼辦?”
“跟着我也是苦的。”
“你知道我從來沒記恨過你的?”
“你當然不會記恨我,何況我什麼時候關心過你的感受了?”
他們兩個隔着冷冰冰的護欄說話,門外已經有了回春的氣息,天氣漸漸轉暖,洛亞的憂鬱氣息也一點點消散。洛亞注視了這一切許久,彷彿找到了過去的歲月,面對着真實存在的冷暖交替,陷入一種複雜的情緒。
“你爲什麼要來這裡?”林志強怒氣衝衝地質問他,眼神裡充滿了絕望。
“你爲什麼也要來這裡?”洛亞的眼神裡盡是從容。
“我拼了命才保住你的,毛頭小子,怎麼從來都不用考慮你的父母啊!”
“我就是考慮了你們纔來的,是關心我活着與否,還是安心與否?”
兩人不再對話。
“你爲什麼要這樣?”羅雅雯氣勢洶洶地問道。
“關你屁事”
“我會等你的。”
“別傻了,這次是真的沒有未來了。”
“我會等到未來實實在在沒有的那天。”
“戒指還你。”洛亞摘下手上的戒指。
“我等你給我戴上。”
“別傻了,沒有那一天的。”
兩人對視良久,羅雅雯已經淚眼汪汪,哀痛不已。
“你知道我爲什麼叫洛亞了嗎?”;洛亞突然問道。
羅雅雯啜泣着搖搖頭。
“這是‘羅雅’的諧音。”
洛亞自首了,剛醒來就不動聲色地去了警察局。
這樁命案引起了警廳的高度重視,一案兩兇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甄心被全城通緝。
“林楓、林志強先生,你們同時自首了這樁命案,現在斷定你們當中至少有一人存在作假現象。警方對你們展開調查,希望你們如實交代。”
“好的。”兩人都點點頭。
“林志強先生,我司猜測你存在包庇兒子的行爲。你陳述的作案動機是復仇,指控王興東存在謀殺你母親的嫌疑,現在嫌疑犯已經死亡,且事情久遠無法調查,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是你所做的?”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我自首不過是爲了讓自己下半輩子安心。”
“林楓先生先生,你昏迷多日後醒來便自首,尚存在意識不清晰的可能性,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是你所做的?”
“我患有精神病的原因就是因爲逃避這段經歷,現在我願意面對了,康復理所當然。至於證據,你們所掌握的那張全家福就是最好的證據證明我和王興東存在過往,還有我後來提供的王興東和我奶奶的合照,這就是觸發我懷疑我奶奶的死因根本原因,也是我謀殺的導火索。我對我所做的事情供認不諱。”
“你閉嘴,一派胡言!王興東就是我殺的,你什麼都逆着我幹,現在連我想要得個安心也不可以嗎?”林志強面對兒子毫無遮掩的供述感到惶恐不安。
“你剛剛已經答應警方要如實作答,現在卻百般造假,你不感到羞愧嗎?”洛亞對父親的逼問感到無可奈何,甚至氣憤不已。
現場的氣氛有着讓人說不出的五味雜陳,警方對案件的調查也遲遲沒辦法深入。
日子一天天
過去,大地已經籠罩在首輪暖氣之中,光禿禿的樹幹抽出了第一批新芽,冰封的河水發出嗶哩吧啦的碎裂聲,冬襖漸漸從人們的身上脫落,貼透的休閒服迴歸了潮流。
但是,密不透風的陰暗牢房依舊是潮溼而冷酷,這裡的空氣彷彿一年四季都沒有更換過。
一個金色頭髮的女人坦蕩蕩地走了進來,舉止和自己精緻的打扮格格不入,她像潑婦似的在警廳中央大喊:“有沒有人啊!老孃有重要的事情要上報!”甄心終於出現了,她的形象和以往沒有任何不同,只是聲音變得洪亮有力,不像以前那樣嬌嗔。
她去做什麼了?她來幹什麼?
“甄心女士,你說的事情全部屬實嗎?”
“不屬實我來幹什麼?愛信不信,文件在這裡,趕緊把我老公和孩子放了。”
警察目視着被全城通緝的甄心,她小巧玲瓏的懸直的鼻樑已經蓄着老肉,剔透的芳脣已經失去了色澤。警察無法相信這個曾經在警察局胡言亂語的女人會說出什麼令人相信的話語。
這個女人帶來了一個巨大的秘密:她回到老家蒐集了大量的交易記錄,舉報了從事拐賣老弱病殘案件的黑色集團----善梅基金,而羅善梅就是這個集團最大的操縱者。羅善梅打着關愛老弱病殘的幌子,蒐集了大量的人口資料,並進行精準到個人的人**易事務。
“你爲什麼會知道這個隱蔽性極強的集團?”警方對這突如其來的巨大消息感到不可思議。
甄心沒有說話,她的臉色和昏暗的四周幾乎沒有差別,輕蔑地看着警察。
“甄心女士,希望你能嚴肅地配合我們,你爲什麼會知道這個隱蔽性極強的集團?”
“因爲……因爲我就是被拐賣的。”甄心邊說邊笑,發出恐怖的聲音。她的眼神在空蕩的四周遊走,對牆壁上的斑斑點點都格外注意,好像這些污漬長在了自己的身上。
審訊停止了幾分鐘。
“甄心女士,請問你是如何得到這些資料的?”
“警察,我請求傳喚一個人。”甄心沒有理會對方的問話。
“請提供這個人的資料。”
“王真,我請求傳喚王真,曾經在這兒接受審訊的人。”
說完,她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到窗邊,輕輕地呼吸;她把窗戶推得更大,室內的陰暗讓她的眼神有些分辨不清;她的眼睛習慣性地盯着高度,正如同當年盯着王真的脖頸一樣。窗外芬芳撲鼻的味道流進她的鼻子裡,深深呼吸,剎那間,她固執的念頭頻頻閃現,她真的看見了王真信賴而寵愛的眼神,她貪戀這個幻覺。
阿肯被警方帶來了,坐在甄心旁邊的椅子上,梳着整齊的頭髮,穿着深藍色的休閒服。甄心從一旁偷偷瞄了一眼,感到有些驚慌失措。
“甄心女士,你要找的王真先生來了。”
“喂,找我幹嘛?”
甄心被這接二連三的話語驚醒,才慢慢意識到自己剛剛有多麼出神。於是,她高傲地抽出文件袋裡的交易記錄,拉高音調,說道:“王真先生,有些話我不得不借助警廳的公正肅靜來轉達給你,以免你屢次三番地懷疑我。”她特意興奮地看了看阿肯,繼續說道:“你的爺爺王興東是被羅善梅拐賣的老人,手臂是被她的手下打掉的,目的就是爲了博得同情心方便乞討。”說完,甄心指了指一排文字給阿肯看。
阿肯一聲不響地結果文件,不可思議的現象瞬間產生了。他的心裡產生一種不可告人的驚愕和荒涼,使他心亂如麻。阿肯認認真真地讀着每一條交易記錄,當看到了“王興東”三個大字的時候,他幾乎什
麼也思考不了了。
“我爺爺是……被拐賣的?”阿肯的聲音抖得十分厲害。
“對!”
“我爺爺的手是被人打斷的?”
“對!”
“我爺爺是被拐賣的?”阿肯感到難以置信,他一遍遍地重複問題,感覺自己又要再度陷入瘋癲。
接着,他摸摸那光滑的文件,就像撫摸一件古董一樣小心翼翼。他的腳趾碰到冰冷的鐵桌,那是一塊普通的生鏽鐵桿子,他卻感到直到頭頂的冰涼。他費了很大的勁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像孩子看到老師一樣飢渴地問甄心:“伊伊,你是怎麼知道的?”
甄心聽到“伊伊”的字眼瞬間感到暖融融的,她溫柔的目光看着阿肯,心滿意足地說道:“我也是被拐賣的,羅善梅的手下負責誘拐,她自己時不時會去查看。你的爺爺長得像她的死去的丈夫,所以被她留了下來。”
“那你呢?”
“我長得這麼傾國傾城,手腳打殘了不是很浪費,她就把我放在她身邊栽培。”
“栽培什麼?”
“勾引富商,從中抽成。”
甄心說這些話的時候,心中產生了非常強烈而執拗的念頭,想把真正的生活找回來,完完整整、一點不缺地找回來。她像一個陌生人一樣旁觀自己的過去,面對着創痕累累的過去不再顯得悲哀和自憐。沒人知道她爲什麼突然變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爲林志強的自首,也許是因爲王真的變心,也許是因爲麗芳或者洛亞。
她接着把這些發黃的紙張一份份抽出來分析給警察聽,時不時的卻又對着阿肯說一些值得紀念的回憶,看看這裡,看看那裡,像是在和警察對話,又像是在和阿肯聊天。她的內心和肉體不再隔着一層紗,歲月交錯,模糊不清,她花了無數的時間偷偷地整理資料和情緒,在真實面前低頭,卻又昂起了更高的頭顱,對於厄運和幻想,沒有了幻滅和猶豫。
審訊結束後,警廳發動大量的警力和精英展開徹夜跟蹤調查,剿滅了這個十惡不赦的犯罪團伙。羅善梅被刑警逮捕,押送審訊。
不久,法院判處羅善梅和洛亞死刑,她指控了洛亞行兇並提供了當時的監控證據,林志強被無罪釋放。阿肯作爲被害人家屬主動提交從輕處置洛亞的申請,但被多次駁回。
那段時間裡,阿肯、甄心還有林志強的關係完全變了,阿肯不再是帥氣多金的王真,甄心不再是年輕貌美的伊伊,林志強也不再是那個林志強,他們沒有了猜忌和角逐,有着一個共同的目標,那就是幫助;洛亞告別死刑。他們每天急得焦頭爛額無心欣賞大地回春的風光,但同時卻也感受到自在,彷彿春日暖流的溫馨帶給了他們永恆的快慰。不過,他們的內心還是蟄伏着痛苦,對生活難以抱有希望,卻也不得不硬着頭皮抱有希望。
終審的日子終於來了,阿肯、甄心和林志強都出席了,一想到和這個引以爲傲的洛亞將永遠告別了就都悲痛欲絕。法官宣讀了結果:羅善梅死刑,洛亞死緩兩年。
甄心倒在了椅子上,連叫喚的氣力都沒有了,耳邊不停地迴盪着終審結果,其他兩人都沉默了很久。周遭仍舊一片寧靜,桌椅巋然不動地呆在自己的位置,空氣還一如既往的流動,在法槌的一聲聲敲幾下,既定的事實只會更加確定,所有的物體也都還會遵循已知的軌道運動,心還在跳躍,肺還在擴張和收縮,生活沒有那麼波瀾壯闊,也沒有那麼風平浪靜。
洛亞望着暈倒在地的甄心,臉頰發熱,眼睛冰冷。就在這時,羅善梅回頭看了看觀衆席,冷笑一聲,表情猙獰卻又讓人覺得快活得可怕。
(本章完)